他一手还拿着笔,脑袋点在桌面上, 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蜡烛忽隐忽灭, 师无欲听见了动静, 少年脑门磕在桌面上,抱着手抄的佛经睡了过去。
师无欲的视线在兰泽身上略微停留, 平日里他总是一个人待, 因为要看住兰泽, 近来都与兰泽同处一室。
兰泽抄写佛经时难以专注, 总是乱动,没写一会就要左顾右看,一到夜晚便犯困睡觉,脑袋准时在桌上一点一点。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师无欲起了身,他到了兰泽面前,略微垂着眼眸,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略微俯身,将兰泽从桌边抱了起来。
兰泽柔顺地靠在师无欲怀里,他睡得很沉,自动在师无欲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抓着一截师无欲的衣角,脸颊略微蹭了蹭,嘟囔了两声。
快天亮时兰泽醒来,兰泽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算的上正常,第二个梦黑压压的,让他略微不适。
梦里是连绵的雨季,他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年少时娘亲在床边弹曲子,他靠在窗边做功课。
说是做功课,实际上他总是偷懒,心思花在了其他事情上,他在偷偷地缝香囊和手帕。
徐州多雨,这一日也下了雨,记忆因为过于久远变得模糊陈旧,充满了潮湿的霉气与陈斑。
兰泽在认真地缝香囊,他看着上面的老虎图案,窗边的兰花被雨水沾湿,身边传来了男子的音色。
“这些都是你缝的吗?”
兰泽一回头,便看到了十八岁的贺玉玄。贺玉玄貌若好女,过分的清艳,身姿翩翩朗净,原先应当是银白的衣裳,如今随着他转身,贺玉玄脸色变得苍白。
那张脸逐渐蔓延上血色,仿佛有鲜血从贺玉玄身体里冒出来,贺玉玄整个人身形单薄,像是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兰泽在梦中吓得几乎要尖声叫出来,他眼睁睁地看到贺玉玄走到他面前,梦中的贺玉玄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他的下颌被抬起来,贺玉玄似乎淋雨而来,衣衫湿了些许,在梦中捏住他的脸,深褐色的茶色眼眸泛着空幽的深色,里面充满怨恨的情绪。
“这便害怕了?”低沉的嗓音压在他耳边,兰泽眼角扫到了什么。贺玉玄的手腕上有一条红色的疤痕,疤痕一点点在蔓延开裂,隐隐可见白骨。
窒息感迎面而来,兰泽被压在窗边堵住唇畔,他的背后是连绵的雨幕,阴沉的天色不及贺玉玄眼底,贺玉玄衣衫被血染成了黑色,苍白有力的手指按住了他,让他在原地不能动弹。
兰泽手腕被握住,他的腰肢被掐着,贺玉玄半分没有留情,他在梦中喘不过气来,被逼的只能低声呜咽,发出几声细碎的声音,伴着琴声雨声,一并消了下去。
“你休想离开我。”
最后贺玉玄丢下来这么一句,兰泽在梦中半分没办法动弹,几乎完全由着贺玉玄掌控。
他唇中是贺玉玄的气息,带着刻骨铭心的血腥与疼痛,他撞进贺玉玄眼底,犹如陈旧晦暗的阴雨天,心情一并跟着沉了下去。
“呜……”
兰泽在梦中非常清醒,若不是贺玉玄现在还没死,他都要以为是贺玉玄变成鬼过来找他了。
贺玉玄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那双手最擅长画画,吟诗作赋亦不在话下。
手指修长如玉,如今那双手被他的衣衫遮住,他察觉到刺骨的冰凉,寒冷侵进他全身,让他骨生寒意,牙根跟着打颤。
他被贺玉玄抱在怀里,梦里的他变成了十八岁的模样,今年贺玉玄二十三,贺玉玄病骨削离,侧脸寒意若森,被贺玉玄抵在墙边随意羞辱。
“你……你在梦中还不肯放过我。”兰泽待在熟悉的地方,他过去的记忆与现在重叠,有些分不清楚,唇畔被贺玉玄用手指抵住。
他的怒意全部化为虚无,身体深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止住话音,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整个人被劈成两半,因为过分疼痛险些晕过去。
整个人被疼痛充斥,痛不欲生的触感传遍他全身,兰泽手指半分不能动弹,尖叫在嗓间止住,被钉在墙上,眼前贺玉玄的面孔在他面前变得刻骨铭心。
兰泽因为这个噩梦被活生生的吓醒,他突然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在软榻上,身上还盖着师无欲的外袍。
殿中没人,如今接近天亮,外面夜色如墨一般都黑,神佛依旧垂目低眸,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师无欲不在殿中。
兰泽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原来只是一个梦,他兴许真的碰到了脏东西,做这么吓人的梦。
这般想着,他眼角扫到了什么,突然便僵住了。
他白生生的手腕,不知何时多了两道青色的手印,以及身体传来的痛感,他后知后觉背后发凉。
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他掀开自己的衣裳,发现腰际处赫然几道青色手印,他手指忍不住有些颤抖,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朝着身下摸去。
他摸到了一手粘腻的触感。
兰泽心底泛上来凉意,他披着的外袍掉在地上,一不小心碰到旁边的烛台,烛台被打翻,没有光,佛像的表情随之变得阴森。
“国师大人……”
兰泽心中焦急,更多的是害怕,他脸色苍白,光着脚出去找师无欲,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
灯火在殿中熄灭,阴影处黑暗落下来,兰泽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他远离冰冷的正殿,方出门,迎面碰上了远处长廊站着的师无欲。
“谢景庭与蜀郡连军,如今莲城尚且没消息,朕不知战况如何。”
兰泽慌忙之下没有看见另一道身影,他那一声“国师大人”喊出来,已经到了师无欲面前,因为匆忙跑过来,衣衫略微不整,脸色还白着。
师无欲眉头略微皱着,看清了兰泽的模样,兰泽堪堪停下来,姬嫦的身形随之显现。
明黄色的九爪金龙,冰凉的玉冠略微垂下。
兰泽见到姬嫦,略微瑟缩了一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情想要告诉师无欲,下意识地便到了师无欲身边,躲在了师无欲身后。
“这才几日,便学会认主了?”姬嫦视线冷冰冰的,阴冷的目光在兰泽身上刮了一道。
“何事如此慌张。”师无欲看出来了兰泽神情不对,问了出来。
“奴才……奴才待会再跟国师大人讲。”兰泽声音小了些许,他在外面待着,万相寺常年落雪,外面很冷,兰泽的脚趾没一会便被冻的泛红。
姬嫦并没有和师无欲待多久,他一夜未曾合眼,南方的战事令他操心,没一会便因为早朝回到了宫中。
师无欲让兰泽回去,兰泽不愿意回去,直到姬嫦离开,两人一同回去。
正殿的烛台点上,师无欲道:“遇到了什么事。”
兰泽脚趾有些痒,他在地毯上缩着,展开了自己的手腕,衣衫掀起来,露出来了上面发青的手印。
“奴才醒来便这样了,不止手腕……还有腰上。”
兰泽还用眼角留意着周围,他醒来之后心弦一直崩着,看到风吹的烛火晃动,心脏立刻跳的快了几分。
师无欲视线略微定住,这殿中自然没有第二个人,兰泽原先睡前还好好的,不可能一觉醒来自己掐出来这些印子。
不止手腕,还有腰处,甚至腿根。
师无欲眉眼变得深了几分,笼罩着一层清冷的郁气,兰泽抿着嘴巴不敢讲话,他略微犹豫,到底没有把自己的梦讲出来。
“国师大人……世上真的有鬼吗?”
烛灯被吹灭了一瞬,师无欲的眉眼随之抬起来,琉璃一般清冷的眼底随之变得晦暗。
“万物有灵,兴许是你先前欠了怨债。”
师无欲表面冰冷无情,为兰泽开化了一道护身符,还为兰泽准备了许多佛经。
兰泽不知这些有没有用,他不敢一个人住,有空便粘着师无欲。
因为他要依赖师无欲,便不敢争辩,师无欲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般过了几日,兰泽偷偷地观察,愈发的肯定兴许真的有人……应当是有鬼缠上了他。
他那一日被欺辱,身上莫名多了好些痕迹,后面几日他睡前一直同师无欲待在一起,加上护身符和佛经,便没有再做噩梦。
可是一旦师无欲不在……那个东西便会出现。
兰泽抄完了佛经,走在路上会莫名摔跤,他脑袋磕到了石板,石板上沾了血,那些血全部都消失不见,他疼的眼泪都冒了出来。
他趁着师无欲不在的时候悄悄给谢景庭写信,写完信便困得睡过去,没一会他便醒了,信被撕成了好几半。
还有他偷吃点心被噎住,险些喘不过气来,盛着水的茶碗到他手边,里面的茶还冒着热气。
他半夜睡着了,因为冷醒来,模模糊糊地察觉到有人在给他盖被子,他可以确定,并不是师无欲。
对方似乎想要害死他,但是有时候又对他好,阴晴不定琢磨不清,兰泽不知道自己曾经招惹过哪个怨鬼。
他偷喝佛祖面前的贡茶,茶水被换成了酒水,兰泽瞬间变得晕乎乎,头脚都分不清楚,在佛像前险些砸上供桌。
师无欲回来时便见到这么一幕,兰泽打翻了酒杯,脸上泛出淡淡的红色,正在拿供桌上的果子,动作利索熟练,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偷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