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杳杳而鸣,兰泽透过车窗能够看见点点汇聚而成的灯火,人间灯火今日格外的稠密,散落的焰火汇聚在一起,与钟鼓烟锣相瑟而和,拼凑出了凡世的烟火气。
今日过年,他竟是和师无欲过的。
兰泽在万相寺只能吃斋饭,他跟着师无欲只能吃斋饭,今日也是如此,他在马车角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敢说任何不好。
“国师大人,奴才日后待在万相寺……奴才住在哪里?”
兰泽随着下了马车,剩下的一截路需要下来走,他跟在师无欲身后,只能看到一截银白的衣角,上面的莲花银纹熠熠生辉。
师无欲停下来,那张冷俊的面容没什么表情,清冷的目光宛如月上霜,对他道:“你住在偏殿。”
山路难走,兰泽跟在师无欲身边,已经知晓了一些师无欲的性子,不能撒娇,不能叫苦,也不能抱怨。
说了师无欲只会变本加厉。
他脚有些疼,一直到地方都没有讲出来,自己忍着疼,到了万相寺,在见到寺庙门的那一刻,他险些要晕过去。
寺内高僧领他们进去,兰泽没有吃晚饭。师无欲有单独的院子,他跟着住在里面,饭菜是统一准备的,区别的今日多了一道小菜。
兰泽想吃糖水糕吃鸡蛋羹,还想喝好喝的茶水,他不敢提要求,把斋饭吃的一干二净,然后便要告退。
“国师大人,奴才下去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一只脚略微跛着,因为另一只脚因为走山路磨出了泡,师无欲允他,他便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按照兰泽老家的习俗,春节之后是需要四处拜年的,还要祭拜先祖,兰泽哪一样都没有。
因为寺庙中缺少人手,兰泽被迫跟着师无欲去祭拜诸佛,在寺庙里转一遍,兰泽险些累晕过去。
师无欲拿兰泽当奴才使唤,兰泽这两日因为担心师无欲把他送到姬嫦那里,不顶嘴只当闷葫芦,只是他前一日脚便有些疼,今日疼痛感更加明显。
前一天晚上太累,他只随意洗洗便睡了,没来得及看脚底是什么模样。
兰泽走路一点一跛,看上去略有些滑稽,他在一边端着水盆,水盆有些重,他有些费力,歪歪扭扭的站不稳。
师无欲用抹布擦完了佛像,抹布正要放回去,眼角能够扫到兰泽笨拙的动作,兰泽总是乱动,抱着水盆在他身边守着,乱动时险些把水盆弄洒。
“对不起,国师大人。”
兰泽脸上红起来,他把水盆放下来,累的气喘吁吁,忍不住道:“奴才有些端不动了。”
师无欲未曾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兰泽眼神怯懦,不敢与他对视。
到了晚上,师无欲自然看出来了兰泽走路不平衡,这里没有其他人,兰泽装哑巴,在兰泽抄佛经抄到半夜时,兰泽准备回去了,师无欲此时开了口。
“过来。”
兰泽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佛经坐回来,不明所以地瞅着师无欲。他的佛经都抄的差不多了,不知道师无欲又在挑什么错。
他坐在旁边,师无欲视线落在他的脚上,对他道:“脱。”
兰泽此时才明白什么,他略微犹豫地看向师无欲,脚底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他在这里什么都要找师无欲,兴许回去之后还要过来找师无欲拿药,不如现在让师无欲帮他看看。
他于是脱了鞋子,袜子底下隐隐透出来点点红色,兰泽脱掉袜子的时候有些疼,白色的棉袜放在一旁,脚底血淋淋的,是路上磨出来的血泡破了。
察觉到师无欲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兰泽对师无欲道:“奴才昨天晚上磨出来的……国师大人给奴才一些草药便是。”
“奴才自己会处理。”
兰泽脚趾略微蜷缩,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戳在脚底,自己碰了一下,脸色便白了些许。
师无欲冷冷道:“昨日为何不说。”
兰泽闻言抿起唇角,他就算说了又如何,按照师无欲的性子,并不会怎么样。
他没有讲话,师无欲从柜子里找了药丢给他,兰泽慢吞吞地接过了药,一双足弓略微绷紧,他小声道:“谢谢国师大人。”
兰泽一瘸一拐地抱着药瓶回去,他在偏殿里住,寺庙里冷清,如今冬日更显,周围空落落的,院子里只有他和师无欲两人,没什么人气。
加上这边靠近祭坛,兰泽总感觉周围有些阴森,他回到屋子里,现在接近子时,只有月色透进来,他屋子里非常安静。
兰泽有些害怕,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点上蜡烛,风吹进来脖颈后面凉嗖嗖的,兰泽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蜡烛亮起来,一阵风吹进来,蜡烛又灭了。
兰泽心里毛毛的,他重新点了蜡烛,不是没有一个人住过,原先都是他一个人住,万相寺是寺庙,一个人却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他莫名心里发毛。
他把药瓶打开,在脚底上了一层药,在他涂药的时候,蜡烛略微晃动,兰泽感觉自己脚底冰凉凉,兴许是药效上来了。
这个时候已经非常晚了,兰泽涂完药便睡了过去。
他半梦半醒魇住了,兰泽四肢不能动弹,他意识却十分清醒,房间里静悄悄的,明明什么都没有,他浑身却出了一身冷汗。
兰泽因此第二日精神不是很好,前一天晚上触感太过记忆深刻,他早起去师无欲殿中,一直因为此事走神。
“国师大人,寺庙里的神佛能不能庇护这里的僧人?”
兰泽问道。
师无欲说:“自然,心向神佛,神佛会庇护他们。”
“那奴才信神佛,神佛会不会庇护奴才?”
闻言师无欲看向兰泽,兰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眼中略微担忧,仔细看眼睫下有一层很淡的鸦青。
“嗯。”师无欲应了一声,嗓音清清冷冷。
“国师大人……奴才还有一个问题。”
兰泽吃了一碗斋饭,他如今适应环境适应的很好,在谢景庭来找他之前,他乖乖活着便是。
“世上可不可能有鬼?”兰泽问道。
原先师无欲以为兰泽在为什么事情苦恼,闻言脸上神色淡了几分,冷漠道:“兴许会有,专惩心思不正的小奴。”
兰泽听出来师无欲话音中的嘲讽,他情不自禁地脸红,忍不住道:“奴才未曾做过什么坏事。”
师无欲对他道:“包庇恶鬼,便是与恶鬼同罪。”
知晓师无欲说的是谁,兰泽不再反驳,他说不过师无欲,师无欲嘴里都是大道理,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心思不正。
兰泽白天要抄写许多的佛经,他累的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桌上的小香炉燃着线香,线香袅袅地穿过兰泽的面孔,模糊了兰泽的面容。
笔墨不小心沾在脸上,兰泽的脸上花了,他眼睫略微颤了颤,察觉到似乎有人摸他的脸,他于是睁开了眼。
面前空荡荡的,只有燃烧的线香,什么都没有。
兰泽起先有些迷糊,随即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殿中什么都没有,师无欲也不在,只有远处冰冷的佛像在俯视着他。
他方才确实察觉到了有人在摸他的脸,触感冰凉,像是深潭里的死水,浸透他的骨髓。
兰泽周围一切都没有变化,他略微瞪大了一双眼,脑袋里胡思乱想,难道是谢景庭出了事变成鬼来找他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直到偷看师无欲的信件,得知谢景庭没有死,他稍稍放下心,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
既然不是谢景庭,那会是谁?
晚上夜幕来临,兰泽一人走在山道上,他总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对方跟着他,冰凉的冷气缠绕在他周围,一切景色都随着蒙了一层朦胧不清的雾。
他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不知为何不想再往前踏入一步,仿佛前面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等着他。
是他不想见到,更不想接触的。
兰泽凭借着自己的直觉,他心脏在砰砰跳个不停,他果断地选择了转身,回到了正殿。
正殿灯还在亮着,兰泽打开了门,对上师无欲的视线,以及殿中的森严佛像,兰泽心中的惧意被驱散了些许。
他鼓起勇气道:“国师大人,奴才房间里有脏东西……今日能不能宿在这里?”
第88章 迁都
再蹩脚不过的借口, 师无欲的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兰泽表情不像是作假,一双眼眸水盈盈的, 清澈澄明宛如外面的月色。
“脏东西?”师无欲静静地听着,等着兰泽作解释。
兰泽并未撒谎,他脸上涨红,说出来有些像是在骗人,但是他确实害怕, 他小声道:“奴才这两日总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在看奴才。”
“回去路上好像有人跟着,院子里有东西, 奴才不敢回去。”
兰泽呐呐道:“奴才在这里抄佛经便是, 不会打扰国师大人。”
他在原地站着有些踌躇,担心师无欲会不愿意让他留下来。
殿中安静下来,师无欲沉默半晌, 扫到兰泽细白的手指略微蜷缩, 移开了视线。
“若是偷懒便不必待在这里。”
兰泽如释重负,他坐在原来的位置, 抄了几遍佛经,眼睛便睁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