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今日可回来得早了些!”看清来人以后,守门人扬声调侃道,“怎么,又和哪个师姐师妹有约,如此急着往回赶。”
“掌门宴请四方宾客,叫我早些把马儿赶回来,好供宾客赏鉴。”御马少年提声回道,“敢问师兄,宴席可开始了?”
“时候还早!莫担心!”守门人一边弯腰启动机关一边回道,“等太阳彻底落了山方才开始呢!”
古老的吊桥摇晃着落下,御马少年挥着马鞭渡过河岸,慢悠悠将马群赶入城门内。待所有马匹都入了城,少年方才勒了缰神回过身来抬头提醒道:“师兄可要小心些,别叫那楚云七混进来了。”
“无妨!喊了那么多日都不见人影,虚张声势而已!”守门人漫不经心地望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河流,“他就算想来,也得先问过这河中的巨鳄不是!”
御马少年的唇间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就辛苦师兄守夜了!”
——
月上柳梢,苍梧门的主事阁内热闹非凡。
阁台中央,五个身材妙曼的蒙面舞女正在随乐起舞。冬夜寒酷,分坐两旁的宾客都裹了厚厚锦裘,她们却只穿了轻纱薄衫,裸露的前臂上攀缠着一黑一白两条蛇,在乐曲声中顺着动作缓缓移动,显得诡艳异常。
一曲毕,坐在正中的金白晓带头鼓起掌来。他往座下扫了一眼,随手招来一个舞女揽于怀中,一边侧过身问坐在身旁的两个木字辈弟子道:“你们请柬送到了姜齐侯府没有?”
曹松回话道:“送是送到了,不过姜齐侯世子抱病,因此没来。”
金白晓嗤笑道:“京兆尹家的二公子病还没好,又轮到姜齐侯世子?他们这些人倒也有趣,都病到一块去了。”
曹林接话道:“掌门也知道那些官家子弟,娇生惯养毛病多,今日头疼,明日风寒,不来就不来吧,别叫他们扫了兴。”
金白晓点了点头,又挥手示意乐师换曲,悠扬轻快的笛声响起,舞女起身融入鼓点中。金白晓丢了颗干果在嘴里嚼了一嚼,又将视线落到了正在他斜前方观舞的几个师妹身上。
“这舞美则美矣,到底柔媚无骨,刚劲不足。小师妹们若是能加个舞剑的桥段助兴,岂不更好看。”
座下几个女孩都露出为难神情。能坐在这场宴会上的弟子都起码是木字辈与水字辈,在苍梧派中也算是百里挑一有头有脸的出挑角色,叫她们在同辈师兄弟面前扮作舞女,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孟桃知道师姐妹心中顾虑,因而主动起身推辞道:“掌门师兄,我们用惯了弓,舞剑不是我们的长处,只恐师兄弟们看了笑话。”
在苍梧女徒之中,孟桃最得金婆婆看重,她既然坚持推辞,金白晓也该顾及几分祖母的面子。然而最近金婆婆卧病在床,金白晓行事愈发张狂。他从来瞧不起女子练武,早就觉得苍梧的女徒冗余,此刻自然也不会将孟桃的话放在眼里。随即大手一挥召人拿来几把轻剑,不耐烦地催促道:“桃儿师妹怎么和外面那些闺阁女子一般扭扭捏捏,比划几下而已,又没叫你当场创一套剑法出来。”
宾客纷纷起哄。云松楼四当家的三子贺瑭调侃道:“这位桃儿师妹看着好生眼熟,莫非是百门风云会上给段二小姐割了发带那位,如今连剑都不敢靠近了么。”
自从百门风云会挨了段临霜一巴掌后,金白晓便最痛恨别人提起这个名字,然而贺塘到底算是苍梧的盟友,他不好发作,于是便将怒火迁到了孟桃身上:“桃儿师妹,贺公子讲得对吗?你不愿舞剑,是因为怕你的师姐妹和段临霜那贱妇一样,一个不小心冲撞了你的发带?”
孟桃何曾被置于这般境地,既委屈又羞愤,大声争辩道:“不是!段临霜没什么了不起的!”
宾客席中传来一阵阵窃笑。来者都是参与过百门风云会的人,自然知道苍梧派在段临霜那边吃的瘪。金白晓的颜面愈发挂不住,偏要拿孟桃来扬个威风,好在众人面前将这口恶气出了。他大笑几声,道:“你说她没什么了不起,转眼就落了下风,难道是你故意输给她不成。”
孟桃万万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会叫金白晓如此生气,心中委屈,眼眶不由自主噙满了泪水:“弟子……弟子没有……是段临霜太狡猾……她趁弟子不备,偷袭了弟子……”
孟桃的师兄杨柯平日就对她多有倾慕,见她如此窘迫,心知金白晓是想拿她出气,忙帮她开脱道:“掌门师兄,不怪桃儿师妹,是那段临霜太下作,对师妹用了那采花贼才用的擒拿手,师妹这样的清白姑娘,如何能想到一个名门闺秀竟能使出这等下流功夫,自然不设防。”
其实这都是杨柯的添油加醋之词,偏生金白晓就爱听这套。他早就看着段临霜与颜寄欢的关系不正常,忿忿然已久,杨柯这一句正好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去。他心满意足挥手叫孟桃退回去,故意高声说道:“怎么?难道段家这两兄妹,哥哥不好女色,反倒是妹妹好女色么。”
杨柯立刻顺着他的话说道:“一根藤上生不出两种瓜,哥哥死到临头都不忘当众做出那等下流之事,妹妹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货。”
宾客席传来窃窃私语声,这一次议论的却不再是金白晓在百门风云会上吃的瘪,而是段氏兄妹这种“异于常人的癖好”。
金白晓大为满意,点头道:“不错,有理。倒是叫桃儿师妹受委屈了。”孟桃皱了皱眉,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立刻就被师姐妹们拉着坐了回去。
舞剑这一茬终于算是揭了过去,乐曲声重新响起,宴会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模样。双崖门边长老的大弟子边庄也在一旁坐着。双崖门与云松楼向来不对付,他喝着喝着,目光便不怀好意地落到了贺塘身上:“说来跟在段二小姐身旁那颜姓女子生的是真水灵。贺兄,你们云松楼与归虹谷最是相熟,你说说,那野猴谷的小娘子们都生得那么好看么。”
贺塘知道他是在讽刺二当家次子与陆如青的事,冷冷一笑,不咸不淡回敬道:“怎么,边兄要同人家清泉二小姐抢夫人,你也不怕抢回来一看,底下掏出来的东西比你还大?”
宾客席中传来阵阵窃笑。边庄挥了挥手,露出厌恶的神情:“说了都倒胃口。阴阳颠倒,人伦尽丧,也不知段老庄主一世豪杰,如何教养出的这一双子女,一个赛一个的荒唐。”
金白晓向他们一举酒杯,揶揄道:“你们可要小心,玉面飞龙楚云七前段日子逃出清泉山庄,可是发了誓要来我苍梧派寻仇的,说不准此刻他正混在人群中听着这些话呢。”
贺塘不屑一顾:“他?雷声大雨点小,要来早来了,装什么情深义重,别是正在哪家青楼搂着小相公快活呢。你们猜猜他在那种时候嘴里会不会叫小风?”
他有意捏着嗓子淫叫了几声,顿时逗得满堂大笑,连边庄都笑弯了腰。金白晓笑得几乎背过气去,连酒杯都拿不稳,直拍着桌子哎呦不停。乐曲转了几个弯,将鼓点推上了高潮,主事阁的气氛愈发热烈,一时间乐曲声、说笑声与捧杯声撞到一起,显出一团其乐融融的景象。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竟是方才城墙上的守门弟子。他身旁站着那御马少年,不知为何举止打扮与之前大相径庭,大冬天只穿了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守门弟子一见金白晓就匆忙跪了下来,道:“启禀掌门,弟子在城门外见到放马的常师弟,称自己在御马途中遭劫,恐怕歹人此刻已经混入城中。”
这话一出,乐曲声便停了下来。席下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心底揣度着发生了什么。
金白晓敛了笑意,直起身问道:“你是说,本座派你守门,你却放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歹人进了苍梧的大门?”
守门弟子的额头冒出层层冷汗:“那人将通关口哨学得惟妙惟肖,又打扮成师弟模样,弟子一时失察……”
金白晓深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道:“那么这名歹人如今在哪?”
守门弟子支支吾吾道:“弟子……不知,或许……或许是在马棚?”
金白晓怒极反笑:“什么意思?人还得叫本座亲自去找?”
守门弟子一下子匍匐在地:“弟子知罪。弟子现在就去找。”
金白晓又笑了一笑,勾勾手指将他叫到跟前,忽然一脚狠狠踢上他的肋骨:“废物东西!你还想跑?”
他这一脚用足了力道,守门弟子的骨头顿时发出断裂之声,痛得在地上打起了滚。金白晓却还不肯放过他。他吹了一声口哨,原本缠绕在舞女臂上的十条黑白相间的蛇缓缓游下,将守门弟子围了起来。这种蛇的毒虽然不致命,然而被咬伤一口就如同万箭噬心,十分难熬,守门弟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往后退去。御马少年在一旁看着也吓得两股战战,忙扑跪下来,苦苦向金白晓恳求道:“弟子知错了,放过师兄吧。”
金白晓不为所动,抬起腿又是一记狠踹,冷声道:“差点忘了你了。连几匹畜生都看不住。你丢了几匹马就自己伸着胳膊去喂几口蛇,本座赏罚分明,一个伤口都不会多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