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武功还可以,我们能打平手。”他轻描淡写地说,“人很聪明,性格也不错……除了有时候有点迟钝,总体来说是个很有义气的人。”
“你替他死了,他一定很伤心。”金秋雁道,“可惜我年轻时候没什么特别交心的朋友,倒是有些羡慕你们这样生死相交的友情。”
段临风想起他跳崖前落在楚云七唇边的吻,脚步不自觉顿了顿,含糊道:“或许对他来说,有我这种朋友未必是好事。”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巨大的岩洞群前。这里的地势非常特别,大小岩洞遍布了凸崖壁上,有一些是半包围式的,被金秋雁改造成可以储物和居住的“屋子”;还有一些则是互通的,里面的道路大多被细流所覆盖,这些水成了他们日常生活所需的水源。段临风不止一次看见金秋雁从岩洞中捞出鲜活的鱼虾,这就说明他们所处的凸崖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我知道你想找什么,这里岩洞我已经全部探过无数遍了,都是封顶的死路。”他正在凝神细思,金秋雁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唯有一个瀑布洞或许可以通往崖上,只可惜被湍急水流所覆盖,你若想从那里上去,恐怕是天方夜谭。”
“前辈不用过虑。”段临风丝毫没有将她的警告放在心上,“清泉山庄之所以有清泉二字作名,自有我们的一番道理。”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就往水声最大的方向走去。起先岩洞之中漆黑一片,沿着水声往里走去却逐渐变得亮堂起来。等到耳旁的水声已震耳欲聋时,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银龙般的瀑布,从十几丈高的地方陡直倾泻而下,最顶上隐隐约约透出一些亮光,不知是通向何方。
金秋雁往瀑布的三丈处一指,说道:“三十年间我曾尝试过无数次,但岩壁太过湿滑,我最远不过到那里而已。”
段临风一言不发地走到瀑布底仔细观察了一下岩壁的走势。这条瀑布虽然水势凶猛,但岩壁微微后倾,其间遍布崎岖凸起的石块,并非毫无落脚之处。清泉弟子从小就被要求在山泉旁练习轻功,以此稳固脚盘功夫,攀瀑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唯一的难度在于这条瀑布很高,而洞中光线又不甚明朗,他大伤初愈,体力尚未复原,若要冒险攀登,极易半路踩空或是中途力竭。
“我想尽力一试,烦请前辈替我寻一些亮源来。”段临风往周围看了一圈,找到左右两个尚显干燥的凹槽,“就放在这里。”
金秋雁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再阻拦,就近寻了些木柴,用匕首和石头打出火星子点燃了放在他所指的位置,嘱咐道:“你自己掌握分寸,不行就赶紧下来,我可没那精力再续你一条命。”
段临风点头应了,一面解下自己的外衣和鞋子往瀑布底走去,脚尖触到冰凉的泉水时他的全身涌起一阵熟悉的颤栗。他轻吐了一口气,清空脑中所有杂念,然后发力跃上岩壁。冰凉的泉水劈身浇下,几乎阻住他的视线,幸而有底下的火光映照,他往后让了一让,重新找准方位,连踩几块凸石,很快就攀上了五丈的高度。
往上的岩壁愈发湿滑,水的阻力也变得更大,段临风本想要借力攀住岩壁再往上跃个五丈,但他急于求成,一时大意,没能留意到岩石锋利的边缘,一下就划破了手心。尖锐的刺痛传来,鲜血破皮而出,他心中一怔,连忙有意偏头不去看,但轻功最讲究一鼓作气,他这一个停顿就打破了先前所有的节奏,再往上硬攀只会徒增危险,无奈之下,他只得暂且放弃攀崖,扭身跃回起点。
瀑布旁,金秋雁已经在抱胸等他。对于他的半途而废,她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态:“如何?还准备再试么?”
段临风拢了拢手心,努力不去想那道正在隐隐作痛的伤口,闷声道:“方才我有些大意,岩壁情况比我想象中复杂些。再多试几次,或许可解。”
“先将伤口处理了,反正这地方日子漫长,你想要试多少次都可以。”金秋雁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抬手丢给他一个小药瓶,“我早说了,回去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
“要引出段人杰谈何容易!”
房间里只余下三个人。颜寄欢在一旁叹着气倒茶。段临霜在楚云七面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楚云七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上的双龙镖,像是要把那浮雕都抹平。
“他已经销声匿迹二十年,你说你要引他来找你,如今全江湖都知道你的去向,他人呢。”段临霜道。
“他之所以不敢露面,只因为我现在身在清泉山庄。”楚云七说,“没有人会在敌众我寡的地方轻易露面,所以我必须离开这里,在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和他接触——一个清泉山庄的势力触及不到的地方。”
颜寄欢揶揄道:“清泉山庄触及不到的地方?你别是想找个借口去苍梧派找金白晓的茬吧。”
楚云七摸着额头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点头道:“是个好思路。”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可不要胡来!”颜寄欢吓了一跳。
“我却是认真的。”楚云七道,“如果我想要引一个人主动与我接触,我必须要让他知道我的去向。既然这个地方不能是清泉山庄,那么苍梧派就是最好的选择。”
段临霜道:“金白晓可不会让你随便踏进他的家门。”
楚云七道:“我不需要得到他的允许,我只需要让段人杰听说我接下来会出现在苍梧派。”
颜寄欢眯了眯眼,道:“我明白了。你不仅要去找金白晓的茬,还要让全江湖都知道你即将去苍梧派找金白晓的茬,这样等段人杰听说了此事,他就会主动前来与你接触。”
楚云七点点头:“一举两得。”
“不行!”段临霜一口拒绝,“你在清泉山庄待了这么久都风平浪静,如果我突然将你放走,恐会惹人议论生疑。”
楚云七道:“不错。所以你一定不能是自愿放我走的。我们要让所有人——尤其是段人杰明白,即便我与你曾经是一边的,但从我离开清泉山那一刻起,我们分道扬镳了。”
颜寄欢哑然失笑:“怎么?你又要跑了?”
“要跑,但不是真的跑。”楚云七将双龙镖捏于指心,“我们得做一场让众人信服的戏。”
第62章
杜思飞是被一阵骚乱声所惊醒的。
这样的骚乱声让他想起大师兄遇害的那夜,还有数月前段福匆匆送来段临风死讯的那一天。
楚云七。每一次都是楚云七。
其他人或许会怪他逼迫段临风太紧,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楚云七这样的人对清泉山庄来说就如同跗骨之毒瘤、心头之脓疮,拖的时间越久,所荼毒的范围就越大。他只怪自己为何没能早点看出他与段临风之间的端倪,如果他早一点发现段临风已经被荼毒至深,他或许就可以早点介入,那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少主也不至于如此下场,竟被骗得为了一个男人跳下镇渊台,沦为江湖笑柄。
他的眼已经花了,但是他的心不盲。他知道楚云七绝非善类。他知道他有所图谋,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当段临霜将这个人再一次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楚云七终于露出他的狐狸尾巴,而他再一次能向所有人证明,他对清泉山庄的忠诚不可置疑。
杜思飞披上外衣,蹬上鞋子,提起一盏灯笼推门而出。
“出什么事了。”他一把抓住一个匆匆往摧山庭方向跑的清泉弟子。
“师叔!”那小弟子吓了一跳,忙施礼道,“是二小姐的房间!玉面飞龙他……和二小姐打起来了!”
瞧,他眼花了,但是他的心从来不盲。
——
数日后。
日落西山,无由茶馆大门微闭,一块写着打烊的牌子高高悬在门上。黄犬低吠,四个身着长褂短打的男人携着刀出现在夕阳下,敲响了紧闭的柴门。
只听得一阵刀剁菜板的密集声响,陈老的声音从屋后传出:“已经打烊了。还请明日再来吧。”
为首的刀客高声道:“弟兄几个走了一路,实在口渴,只想讨碗水喝,烦请店家行个好。”
屋后的动静小了下去,过了一会儿,陈老走出门来,手上还沾着湿淋淋的水珠:“客人进来吧,小店今日已经封柜,只剩白日里留下的余茶几两,还望不要嫌弃。”
刀客忙不迭说道:“无妨。无妨。都是江湖中人,不计较这些。”
一行人在茶铺之中坐定,忍不住左右打量起来,却见堂中空空如也,许多桌椅都积了灰尘。陈老收拾完手头的活计,提了一壶茶送到他们桌上。四人端着碗来喝了几口,并不着急走,反倒叫住了陈老问道:“听闻无由茶馆名气很响,客人络绎不绝,怎的今日这么早就打了烊。”
陈老怪道:“几位客官是从哪处来的,竟未曾听说么?”
四人相视一眼,道:“我几位弟兄初来乍到,消息不甚灵通,还不知店家说的是哪一件。”
陈老往窗外指了指,道:“就是那玉面飞龙楚云七夺了断水剑强冲出清泉山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