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山道冷笑一声:“他们倒是挺有骨气。”
眼看着又要七嘴八舌的争个没完,段临霜只好插嘴打断他们:“众位师叔有何看法?”
杜思飞清了清嗓子:“官府这样做,无非是见三大世家骤然离心,失了忌惮,想要进来插一脚罢了。如今最好的计划还是重新团结,共议大事。”
眼看他要借题发挥说到自己怒断三派往来之事,段临霜立刻扯开话题:“韩师叔方才说得有理,一步退,步步退,他们此举是试探底线,我们不能轻易屈从。况且江湖门派私下即便有这些见不得光的行事,都做得极其隐秘,不易为外人所探,官府是如何得知,仍然值得商榷。”
“二小姐是说有内鬼?”李镖头脸色大变。
“我不过是说,只有了解三大世家平日是如何运作,才知道要如何拿捏七寸。”段临霜幽幽道,“真有这样的内鬼,只怕才智见识也不输我父兄了。”
张子慎和韩山道都听出她意有所指,他们对视一眼,都谨慎地闭上了嘴。
“二小姐的意思是官府背后有人指点?”刘宣面露困惑。
“我也就是信口一说。不过是觉得事出突然,不似偶发。”段临霜边说边刻意观察了所有人的脸色,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于是她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扯回了眼前的事上:“无论如何,人家要把手伸进我们的地盘,我们也不能低头认栽,否则真叫他们得寸进尺了,以后还不知生出多少事来。”
戴良将信将疑道:“二小姐是否过虑了。走私一事虽是司空见惯,但到底存了风险,以后庄中只做正经营生,无非是少赚些银两,官府总不会多加为难。”
刘宣亦附和道:“既然那玉笛山庄与苍梧派都未有异议,那我们也跟着做就是了,何必强出头呢,到时惹了朝廷不快,树大招风,反而麻烦。”
韩山道仍是摇摆不定:“话虽如此,我总是觉得不对。”
张子慎犹豫道:“我倒觉得可以再等等,若是驳了他们,以后走镖办事恐怕会变难,如此就得不偿失了。”
几人讨论半天,大都有息事宁人之意,只剩杜思飞与段临霜尚未表态。两人一个资历最老,一个地位最高,李镖头左看右看,一时不知道该看谁的脸色。
“二小姐尚年轻,没有江湖经验,兼听则明,做事切莫冲动。”杜思飞终于开口,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态度亦已昭然。
“杜师叔这话便是准备低头了?”段临霜不悦道。
“大师兄在此,也会做同样选择。”杜思飞道,“个人意气不可置于帮众利益之上,此举乃为大局着想,怎能算作低头呢。”
“不顾大局?师叔拿这罪名框哥哥一次不够,现在来框我了?”段临霜最听不得这些话,顿时大怒,“我又如何不是为山庄未来着想?向来江湖事江湖了,拉了官府下场摆明有玉石俱焚之意,到时人家的手越伸越长,把我们这些位置都占了去,师叔就满意了,是不是。”
“这话又从何说起呢。”杜思飞摇摇头,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不可理喻的小孩子,“二小姐疑心太重,还是少与那些怪人来往为好,免得走上少主的老路。”
“你……”段临霜气得失语,抓过自己的剑拂袖而起,“好,我拗不过师叔,愿意跪就去跪吧,若不是为了哥哥,我才懒得管这烂摊子。”
——
段临霜推门而出,躲在没人路过的角落里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气愤的泪水压回去。
她不能软弱,可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人人尊她是清泉二小姐,但也仅此而已,她身上所有的光环都是父兄给予她的,现在她的父兄都不在了,她能够站在议事厅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清泉山庄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庄主。他们只是需要她像个稻草人一样站在议事厅里,等待他们争论出一个结果,然后乖乖对着他们的每一句话点头称是。金白晓说的没错,论资排辈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黄毛丫头,那些人永远不会像尊重她的父兄一样尊重她。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想来又是韩山道或是别的谁出来劝和。每一次都是这样,惹怒她再以长辈的名义推脱,反正她除了原谅也没有别的选择。段临霜吸了吸鼻子,加快脚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听,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睡一觉。
昼色将近,初冬寒意渐显。身后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她埋头愤愤然走着,忽然撞上一个柔软的东西,肩膀被人扶住,抬头她才看见颜寄欢正忧心忡忡看着自己。
满腔怒火消去了大半。这世上总归还是有她想见的人。
“你的手怎么这样冷?”颜寄欢拢住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吃饭了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段临霜这才想起她忙了一天才吃了几口桂花糕,才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上心头,只摇了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颜寄欢一看她这样便懂了,拉过她的手就往竹林的方向走:“别管那群老东西。走,吃锅子去。正好我也要找你一同去竹林小院。”
“锅子?”段临霜这才看到她手中拎了一篮子的新鲜野菜,“你和楚大哥一下午就光干了这些?”
“你们一个成日郁郁寡欢,一个成日眉头紧锁,我可不得帮你们找点乐子。”颜寄欢边走边说道,“听说你们三人从前聚在一起最爱吃这个,我才说要摆一桌,你可不许说不。”
段临霜心头涌过一阵说不出的柔软,她伸手接过颜寄欢手中的篮子,顺势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轻声道:“谢谢。”
颜寄欢的耳根一下红了起来,她低下头使劲掩住嘴角的笑意:“回去就找你讨谢礼。”
“咳。”
前面传来一声十分刻意的咳嗽,她们两人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是楚云七站在竹林小院门口。他大约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比较得体,只好故作无事地和她们打招呼:“鸡汤已经炖上了。”
段临霜太久没见他,借着光才看清他如今的样子,整个人都颓唐不少,胡子渣挂在脸上,眼眶下两道青黑,看起来比他当初被生捅一刀时都要憔悴许多,从前那份恣意狂纵的少年侠气已是荡然无存。段临霜看着他这样,虽然气他自甘堕落,却也不免生出一股同情来,她没有多做寒暄,只将一篮子野菜塞到他手里然后推开了柴门,说道:“哥哥留下些线索,边吃边说。”
听到段临风留下了线索,楚云七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血色。
——
铜锅里的气泡咕噜噜冒着,然而却没有人有心情去关注锅里扑腾翻滚的熟菜。
“……所以你发现你父亲有一个连你和你哥哥都不知道的义子。”颜寄欢咬着筷尖陷入沉思,“但是你的上一辈都像失忆一样忘了他。”
“不是失忆,而是我父亲有意淡化了此人存在。”段临霜笃定道,“我觉得他还活着。”
“而且这个人还是双龙玉镖真正的主人?”楚云七眯起眼睛。
“我知道现在没什么证据,全靠我胡猜,只是我暂时想不到办法来证明。”段临霜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楚大哥,你记不记得父亲死那一天,你为什么去藏书阁?”
楚云七皱起眉想了想。他为什么会去藏书阁?
在那一段时间里,他经常和段临风一同前往藏书阁,单这点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当时段临风帮父亲处理庄务,每隔三日他都要整理好主庄总账送入藏书阁登记。像这样涉及庄务的事,他自然是不会叫楚云七他同去的。但楚云七亦存了私心,因为他发现藏书阁是清泉山庄贮藏最多资料的地方,于是每一次段临风去藏书阁,他借口查阅武学秘籍硬是跟着段临风同去。一开始段临风心有顾虑,但每一次见他都老老实实待在该待的地方,逐渐也就对他放下戒备,时常叫他陪同自己一起去藏书阁。
那一天原本也是一样的。段临风正准备去藏书阁,却突然被段天问支使去处理庄务,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后来他接到一个口信,叫他替段临风将东西交到藏书阁里,他并没有怀疑,就那样去了。
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只有半路出现的段天问。虽然段天问平日看见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碍于段临风在场,往往只是冷言几句便拂袖离开。那天晚上他独自在藏书阁遇见段天问,还没有寒暄几句,就迎头挨了段天问一掌。段天问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一出手就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一直都觉得那是段天问故意设下杀他的陷阱。可是碍于情面,他也不好将自己的怀疑对段临风明说,毕竟他与段天问素未相识,段天问没理由对他痛下杀手,所以每次被问及详情,他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如今想来,若他身上的双龙玉镖原本就是另一个人的东西,而且这个主人是曾与段天问有过龃龉的故旧,那么段天问对他的怀疑和杀意似乎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如今段临霜有了此问,他也就将这话如实告诉了她。段临霜的脸色眼见着就沉重了几分:“我原以为你和父亲都是给人引去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