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到便听说了,去临风少主的院子敲门不开,我就猜是在这里。”周歌道,“我手头正好剩了一些定魂香的材料,临霜不懂这些,我怕她匆忙下找不全,所以先紧着送来了。”
“难为你有心,只怕这一个两个都不领情。”韩山道一提这事就止不住地叹气,“成日瞒着我不知在做些什么。我看同那些认识了几日的人都比我们这些人亲近!”
“莫说这些气话了。当务之急,将这事对付过去才是最要紧的。”周歌劝慰道,“百门风云会向来凶险,苍梧有心发难,接下来这段日子务必小心才是。”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苍梧派咄咄逼人!”韩山道说着说着又怒火中烧,“什么婚约!分明就是借婚约之名行挑衅之实!”
韩山道又恨恨骂了几句,终于消了点气。周歌仍要去拜访萧庄主,放下药又劝慰了几句就告辞了。段临霜见状,连忙借口有事要请教,跟着周歌一道走了。段临风原本也想跟着走,然而晚了一步,一句师叔还没叫出口,先被韩山道叫住了。
“少主,等等,师叔有事要问你。”韩山道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老实说,你藏在院中的阿欢姑娘与你究竟什么关系?”
这已经不是韩山道第一次试探了,显然段临霜那套英雄救美的说辞并未完全说服他。前几日在船上韩山道有意将段临风与颜寄欢叫到他的船上,就是为了试出他们关系的虚实。那次颜寄欢被逼问得差点编不下去,段临风急中生智弹了一首《凤求凰》,好歹算是糊弄过去。这一次没了旁人替他做掩饰,段临风又是极不擅长在此类事项上说谎的人,舌头咬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少主无需多言,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们并不熟悉。”见他支支吾吾,韩山道重重叹息一声,“师叔也曾是你的年纪,心悦一人时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哪会是你与阿欢姑娘那副貌合神离的样子。况且阿欢姑娘身型纤细,那日从你床上伸出的那只胳膊骨架宽大,显然不是同一人。”
饶是段临风平日再端持一人,此刻也不禁如芒刺在背。他原准备等百门风云会后再将楚云七的事循序渐进地向韩山道透露,没想到韩山道心思如此细腻,这么快就看出了破绽。韩山道恨楚云七入骨,若是让他知道这人如今就好端端藏在距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只怕是一句解释都不会听,非将事情闹大不可。
“不是师叔想的那样。”想了半天,他只能挑着最模棱两可的话回复,“那天只是个误会……”
韩山道摆摆手打断了他,不知怎的他竟没有太多的生气神色。“你无需解释。其实师叔后来都猜到了,那日在你床上的并不是阿欢姑娘,而是她那个伙计,是不是?”
“我……”段临风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了,“……师叔误会了。”
韩山道无知无觉,还在滔滔不绝:“师叔这把年纪,这样的事也是见过的。这些年见你不近女色,还以为你年纪未到,没想到竟是因为……哎。虽然你的品味师叔是不大明白,不过分桃断袖自古有之,想来也没甚稀奇。”
段临风的脸上掠过了出生以来最精彩的表情。
“没甚稀奇?”他问。
韩山道摆摆手,说道:“少主这样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图个新鲜也是寻常,长久下去自然是不行的。”
说到这里,他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停下了。他一边谨慎斟酌着字句,一边小心观察着段临风的表情:“不过,你以前和那个姓楚的小子……不是吧?”
段临风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就好。”韩山道松了一口气,捏着段临风的肩语重心长道,“断袖之癖,可以染,但不推崇,更不能顾此失彼。如果能改,那是最好。实在不能,尽量低调。只要不影响传宗接代,师叔们只当看不见。”
段临风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否认。
“其他几位长师那边,我暂且瞒下。”韩山道手上松了劲道,面上还是不改忧心神色,“少主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从前为父守丧,如今三年之期已到,这次回去之后,还是找个……”
“再说。”
砰的一声中木门被甩上,只留下段临风大步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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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柜边缘狂舞
第40章
赤色的大鸟盘旋着飞过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上立着一方高台,高台上刻有“镇渊台”三字,笔画已经在雨水长年累月的冲刷之下变得斑驳不清。镇渊台前方是一片空地,两边被三层的半弧型木楼包围。这里便是三大世家当年围剿魔教教众之处,如今打斗痕迹早已被翻修磨平,只留一块上书“环渊阁”的陈年牌匾,仿佛仍记载着当日辉煌。
镇渊台之上,玉笛庄主萧关傲端坐中央,手握一根铁制击鼓棒。他的义子沈望岳立于他的身侧。萧关傲已经不再年轻了,银丝布满了他的两鬓,曾经强壮有力的右手如今开始不自觉地颤抖,眉宇间也逐渐显露着不可控制的疲态。在他的两边,金白晓与段临风分立左右。金白晓穿了一身花纹繁复的紫金长袍,头上一顶纯银的冠,家传的十字弓被他有意别在最显然的位置。另一边,段临风依旧披着他惯穿的纯色黑袍,配了一条暗金衣带,纯白寒玉坠在腰间若隐若现,断水剑系在他的右手侧,让人联想起他父亲盛年时的模样。
台下站着三大世家的十五位弟子,苍梧着银红短打,玉笛着米色轻衫,清泉着竹青披风,按照高台上的主客方位分三边站着。在他们之后,四大门派的十二名弟子依次排开,再往后便是零零散散一些中小门派的参会弟子。各派掌门则落座于环渊阁上,这里是百兽帮信鸽的落脚之处,可以随时接收到来自风云会期间从深林之中传回的重要消息。
段临霜低着头藏在人群的中央,她又重新换回了轻便的短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与她的兄长不同,段临风已经习惯被人注视,但是段临霜更习惯隐匿在人群中,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安全。
“玉牌,是铜玉牌。”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在高台上,段临风从韩山道手中接过一个木盒,递往萧关傲的手中,那木盒里陈放的正是他五年前在上一次百门风云会中赢得的“天下第一”铜玉牌。这是百门风云会的传统——铜玉牌被上一任主人移交之时,必须先在百门群雄面前经由三大世家的掌门检验,再用三人共同签名的字条重新封存。不久之后,这个带着铜玉牌的木牌就会被百兽帮带入某个由猛兽看守的洞穴之中,静待着下一任主人的来临。
对许多人来说,这或许是他们唯一一次见到铜玉牌的机会。但是于段临霜而言它并不陌生。很长一段时间里代表着“天下第一”都被清泉山庄所独霸——她的父亲、她的师叔、她的兄长……那是清泉山庄最为骄傲的一段历史,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从前父亲将她划出这段范畴,现在她站在历史的节点上,为的却不是家族的荣誉,而是自己的自由。
“击鼓声后,以五日为期,率先寻到铜玉牌者为胜。”
萧关傲朗声说道。他的声音不再年轻,却仍带着一种无可撼动的威严。台下鸦雀无声,萧关傲将手中的击鼓棒递给沈望岳,沈望岳恭谨地接过它,走到巨鼓前扬臂用力一击。一声震动天地的闷响砸得人耳朵发嗡,漫长的沉默在这一瞬间被打破,周围的人群忽然全部动起来,位于高台最前方的三大世家弟子是速度最快的,几乎是在鼓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冲了出去,接着便是浩浩荡荡手执各式武器的百家弟子。段临霜紧紧捏着手中的剑混进人群之中。
百门风云会一共有三关——“山间寻宝”、“探巢取物”、“还锦归台”。这三关环环相扣,变数无穷,能最终拿到铜玉牌者不过一人,的确称得上是万里挑一。
“轻功乃清泉山庄的强项,而在清泉同辈弟子中,你的轻功最好,这是你的优势。”出发前,楚云七难得对她吐了一次象牙,“别想太多。”
人群渐渐分散去了。三大世家的弟子早已跑得没影,怕是现在已经到了山崖下。剩下的人都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有一部分人已经认定自己比不上清泉的轻功,索性弃了“山间寻宝”这一关,率先冲着第二关“探巢取物”的入口去了,另一部分人则原本就没抱着夺冠的心思,来此不过是来结交好友、增长见识,因此都三三两两走在后面,只待混足了五天便可回去交差。
段临霜劈开挡在身前的杂草往前走去,几只信鸽拍打着翅膀从树林里窜出,掠过她的头顶向不同的方向飞去,它们都是安插在这片密林之中的“眼线”,被用以在各个竞赛场地之间传信,如此一来,场外的人就可以实时关注里面的状况。段临霜仍然记得五年前自己天天溜进父亲的书房偷偷翻看信鸽传送回的条子,恨不能亲临其境。不知父亲在天有灵,见她今日也成了纸条里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大概只会懊悔自己没有早点将她这逆女嫁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