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寄欢闻言一撇嘴,道:“提了都嫌晦气。”
段临霜这才隐隐约约想起江湖中一些流言,说是五年前的百门风云会之后,云松楼二当家次子程京高调迎娶归虹谷一位女弟子,一度传为佳话。然而婚后程京恶习难改,嗜酒好赌,常在外眠花宿柳,两人常有争吵。一次争执中程京的掌风伤及幼子,幼子伤重不治,当场咽气。女方见此情景,悲痛欲绝,发狂提刀砍下程京双掌,抱着幼子的尸体离去,从此销声匿迹。
段临霜捂住了嘴:“难道陆前辈就是程京的……”
颜寄欢冷笑一声,说道:“是。当日那贱人为了骗大师姐手中的三步兰才接近她,师姐却动了真心,为他弃了前程,最后却落到这般结局,实在可恨。”
楚云七讽刺道:“名门公子,多是如此。自己半桶水的功夫,凭了父辈余荫,便自觉高人一等。”
段临风若有所思看了楚云七一眼,楚云七反应过来,当即闭上了嘴。段临风没有理他,而是扭过头看向段临霜道:“你去试试。赢了最好,输了便输了,只交由我来应付。”
段临霜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真?可是我从未受过训,能行吗?”
“你是我的妹妹,这就是你的优势。”段临风说完,忽然冲楚云七招招手:“伤好了吧?出来。”
“小风……”楚云七以为他在计较先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顿时面露难色,“现在动手,不合适吧……”
“怎么了?”段临风笑了笑,“不想和朋友动手?不想伤到我?”
这是他们三年前绝交时楚云七说过的话。楚云七自然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他微微叹道:“这些话你还记得。”
段临风反问道:“你不是也没忘么?”
楚云七不再说话了。他起身跟上了段临风。
“他们又怎么了?”颜寄欢小声问段临霜,“怎么你哥哥每次对楚云七说话都怪里怪气的。”
段临霜摇头表示不知,这时段临风转身看着她们两人:“一起出来。”
“怎么了?”段临霜往后退了一步。
段临风无奈地摸出一块木制牌子冲她晃了晃,然后说道:“给你寻个木桩。”语毕,他提气一纵,三步两步踩上庭中一棵古树,将牌子系到树的最高点,然后跳下树来,顺手掰下一根树枝递给楚云七,道:“你来取。”
接着,他一拍段临霜的肩,将她推到树下:“你来守。”
此刻楚云七已经明白段临风不是要和自己交手,而是要他做段临霜的临时陪练,当即乐呵呵应了一声,拿木枝装模作样挽了道花:“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通常来说,即便只是陪练,木枝对利剑也着实有些不公平。然而于段临霜而言,若是她能够阻拦住楚云七,即便是从手中只有一根木枝的楚云七,此次百门风云会上的“天下第一”也十拿九稳了。颜寄欢见惯了楚云七练暗器,还从未见过他拿木枝作武器,唯恐天下不乱般在旁边抚掌起哄道:“你可别在我们霜儿这剑宗世家前丢人才是。”
段临风往后退了一步,将场地让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楚云七先发制人,抬手就往段临霜的面门攻去。他虽然平日待段临霜极温和,但此番出手却丝毫没有留情,木枝眨眼之间就擦过段临霜的眉峰,幸亏她往后一闪,才堪堪躲过第一招。
“你玩真的啊?!”旁观的颜寄欢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自己与人交手时也无数次经历过刀尖舔血的惊险瞬间,但自己经历是一回事,看着旁人经历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另一边,段临风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抱胸靠在门上一言不发,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让段临霜自己解决。
段临霜在外游历几年,身体的机敏度亦不可同日而语,见楚云七出招,她也沉下心来,往后让了两步,凌空一记后翻,右手抽出越秀剑,生生将楚云七手中的木枝削去了一截。楚云七从容一笑,并不躲闪,而是就着这根已经被削掉一截的木枝舞出一套近身棍法。木枝轻巧,他出手的速度又极快,总是挑着段临霜的破绽趁虚而入,几招之下段临霜就开始有些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原本占了优势的武器反倒显得碍手碍脚。
两两交手中最重要的便是势,谁起的势更压人一头,谁就更占上风。段临霜从前看哥哥和楚云七练剑,两人你来我往,游刃有余,十分轻松,如今轮到自己,上来几招就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一会就额头冒汗,方知取胜之艰难。但她亦不是轻言放弃之人,楚云七想要用最快的方式叫她自乱阵脚,她偏要慢慢磨下去。原先她一心要取掉楚云七手中那根恼人的木枝,操之过急,反而叫自己落了下风,现在她放平心态,只顾眼前,化去一招算一招,渐渐稳住了楚云七的攻势。
但毕竟实力的悬殊还是在那里的。正当段临霜渐渐放松之际,楚云七忽然一翻手腕,反手将那根木枝给掷了出去,似是要借木枝的力量打下系在最高处的木牌。段临霜大惊,动作也慢了一拍,哪想到这招不过是声东击西,就在她视线转移的那一瞬间,楚云七绕过了她,腾空而起,同时右手捻下一片树叶打了出去。树叶割断绳索,腰牌应声落下,等到他落地时,手中已经稳稳捏住了系在树枝顶端的腰牌。他将木牌摊在手心一看,忽然神色微妙,原来这正是段临风先前不肯还他的那一块刻了他名字的焦木牌。
“下次换一招。”段临风重新直起身子走到他身边,伸手欲拿回这块腰牌,“论暗器功夫无人能及你,没有参考性。”
“多练就行,不难。”楚云七捏着焦木腰牌的边不松手,“既然我取到了,是不是该做个谢礼,将这牌子物归原主呢。”
段临风扬眉看了他一眼,使力将木牌往后一抽,又重新把它拢回手中:“飞龙少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这块牌子的原主。”
楚云七扬了扬眉,不再争辩了。
另一边的段临霜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汹涌,她难得和人打一场,一下就被激起了胜负欲,不服气地嚷道:“我还没看清呢!再来一次!”
段临风摇摇头,拒绝了她:“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真到了风云会上,一念之差就可带来万千变数,没有人会给你重来的机会。”
“真到了风云会上她也不会遇到像这样的对手。”颜寄欢指了指楚云七,“像五年前那样正巧将你们这个年纪里最顶尖高手都聚在一起的,几十年也难遇到一次。”
“与对手的实力无关。”段临风摇摇头,解下断水剑交到妹妹手里,“百门风云会的取胜之道从不在于武艺高低。”
说着,他再一次施展轻功踩上树干,把腰牌系回了刚才的位置,然后折下两根树枝,对段临霜说道:“看着。这一次我来守,他来取。”
段临霜见哥哥要亲自示范,忙不迭点点头,将场地让给了他们。楚云七见状也爽快应了下来,接下段临风手中的树枝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就在两人站定那一刻,他们几乎是同时向对方出了手。
不同于面对段临霜时有意引她出招化招的诱导打法,这一次楚云七下手显然更贴近他平日的作风。信手摘下的木枝在他手中变成了变幻莫测的武器,软如绳,利如刀,上一刻才绕过你的腰间,下一刻就已经逼上你的眉心,眨眼间就能变出十余种不同的套路,直舞得人眼花目眩。相比而言,段临风的防守则沉稳许多,他始终踩稳前后左右三步的土地,任凭楚云七如何变幻出招的套路,他总是能在木枝就要触到自己衣角的那一刻恰到好处避开。
木枝并不是真正的武器,对人没有太大杀伤力,相应的,也需要耗费更多力气才能将它变作一件有威胁力的武器。楚云七虽然伤已经好到七七八八,但到底是初愈,又刚刚才打了一架,精力远不足段临风,时间僵持久了,他便敛了玩心,想要速战速决。
段临风与楚云七从前就日日切磋,极其熟悉对方的出招套路。楚云七知道这点,因而故意显露出疲意,在侧身躲闪时将左手背于身后,作出发射暗器之意,右手则暗暗运力到指尖,只待段临风眨眼的瞬间,就将他的穴道点住。这一招的讨巧之处就在于,他在出手之前就已经同时备好两条退路,无论段临风猜中的是哪一个,他都可以在作出决定之前的瞬间改变想法。
如他所料,段临风捕捉到了楚云七的动作,往后退了三步,同时以剑尖挑起地上的沙土,欲以尘障目。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楚云七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贴到他的身前,劈手夺下了他手中的树枝,为自己争得了几秒先机。
一念之差便足以决定胜负。就在眨眼之间,楚云七绕过段临风的防守,蹿上了树木顶端。
只不过他这一次什么都没有拿到。
树枝上挂着一根孤零零的绳子。树下的段临风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然后冲他扬了扬手中的腰牌。
“从一开始这块牌子就不在树上。”段临风道,“你输了。”
楚云七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啊,小风你也学会使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