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河县单钰,见过郡王、见过众位大人。”
动作礼仪一如既往标准规范,赏心悦目。
有的官员满意地抚须,小声私语,“不愧是阁老带出来的学生,只可惜,唉..”
众人又看向呆如木鸡的姜景清。
曹知府轻咳了声,姜景清才似梦初觉,手忙脚乱地行了礼,语速飞快道,“下官姜景清,见过郡王,见过大人。”
高下立见,对比强烈,群臣发出细微的嗤笑,有的官员甚至打趣地“哦”了一声,故意问道,“姜大人是哪里来的呀?”
座上群臣皆忍不住笑了。
姜景清顿时红了脸,十分拘谨道,“业...业安来的。”
曹知府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两个小子年轻,让众位大人见笑了,下官回去定然好生教导。”
仅是最简单的行礼竟天差地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对两个年轻的县令早已有了判断。
林江悄悄看了慕霆炀一眼,只见这位爷目光像生了胶水一般粘着单县令,不动神色地调整了下坐姿,朗声道,“平河、业安县令既已带到,众位大人有什么事情,问吧。”
群臣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率先发言,他朝姜单二人提了些许问题,其中有的格外具体实在。
姜景清的回答支支吾吾、含含糊糊,说了半天都不在点子上,不知所云。
只因他往日里述辞全是假借他人之手,述职时全是照着念,根本就没思考过具体含义,闲暇时又几乎不看书不下乡,和一众纨绔玩的是不亦乐乎。
曹知府听着都觉得头疼,时不时打断或者补充,到最后几乎是他在作答。
白发老者皱着眉直摇头,最后颇为不耐道,“方才两个小儿不在,曹知府都已经说过了,议事时间有限,就不必重复了吧?”
曹知府只得讷讷答“是”。
白发老者又朝单钰道,“单家小儿,你来说说平河的情况。”
以前,阁老就时不时叫年轻的侍郎们旁听答辩,单钰对此轻车熟路,锻造了一副铜皮铁骨。然而单凭胆识还不够,只有学富五车,摸透情况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
方才的问答里,单钰已经摸透了这位白发老者关注的重点,心中早就准备好了几个重要情况和历史典故作为论点依据。议事并非天马行空,所论之事一定要达到某种目的。
单钰定了定神,他扫视众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首席之位,才缓缓开口,“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单钰声音清澈明亮,如泉水叮咚。所述所论引经据典,博古通今。结合当地民情,格外生动形象,引人入胜。同时,也不乏将自己独到的见解引入其中,让人打心眼儿里服气。
他的讲述游刃有余,信手拈来。慢慢地,不仅是白发老者,连其他的要员也忍不住来考考这位年轻的县令。
内堂气氛热烈活泼,没有了最开始的紧张严肃,那曹姜二人被晾在一旁不由尴尬,尤其是姜景清,感到格外难堪,恨不得挖个地洞给钻进去。
单钰讲完,一名官员带头击起了掌。
此人面容俊朗,在一众老臣中显得颇为年轻,许是品级够高,其余要员不得不给他面子,也跟着鼓掌。
单钰朝他微微一怔,随即报以感激的微笑。
众人连连夸赞不已,“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年轻人大有可为。”
单钰微笑道,“下官不才,不敢在众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一些拙见,能得到众位大人指点一二,便是天大荣幸了。”
“哈哈,讲得好啊。”白发老者指着单钰对曹知府道,“曹知府带出来的县令,好样的!”
“吴老此言差矣。”对面的武将朗声道,“这人的手指都有长有短,怎么都是好样的呢?”
这话的指向太过明显,众人抿嘴窃笑不语。
姜景清听闻更是无地自容,看着单钰的眼神充满了嫉妒愤恨!
“行了。”
慕霆炀沉沉开口,众人皆收起了表情,垂首以待训示。
“不论是年长也好,年轻也罢,在座的各位,都是为圣上排忧解难的栋梁之材,都肩负济时拯世的重任,学无止境,一日不可废,体恤民情,一日不可怠,务必时时警醒。”
“谨记郡王教诲。”众人齐声道。
军机要务,品级不够的官员不能旁听,随从领着单钰二人退下。
慕霆炀灼灼的目光一直尾随单钰,直到竹帘放下,才不得已收回。
在内堂里得到西南要员们的夸赞,单钰可算是大大的出了一把风头,风光无限引得其他小官员围着与他寒暄,他面带得体的微笑,应对亲和有礼,却格外巧妙。
当然,也不乏有人拿姜景清做对比讨趣
此时,姜景清正在知府住处,接受曹知府的责骂。
“平日里叫你看书习文,都干了些什么?让你看的那些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曹知府怒发冲冠,顺手将茶杯甩在地上摔的粉碎,抖着手指着姜景清数落个不停。
姜景清是知道曹知府的脾气的,这会儿他再是憋屈冒火,也得硬着头皮等曹知府的火气发完。
足足一刻钟过去,见曹知府终于骂得没词儿了,姜景清带着讨好的哂笑给他奉茶,“舅舅,都是外甥不好,你别气坏了身子。”
“看看你这幅样子,一旦有错动辄撒娇耍赖,是我对你太过于纵容!”曹知府狠狠地叹气,“你看看人家单钰...”
听到“单钰”二字,姜景清脸上的笑容便挂不住了,“他就是个颇有心机的小人!”
曹知府嘲讽地冷哼一声,“我看他,迟早比你强。”
这句话触动了姜景清的神经。
“舅舅!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这两年在曹知府的帮助下业安县人寿年丰,俨然一副太平盛世,年年考核位居首位。不说有这番功绩在前,光凭和曹知府这层娘舅关系,分明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再过不久曹知府就期满调离了,到时候他肯定是要跟着去的,但是万一姓单的从中作梗...到时候曹知府走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就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曹知府白了他一眼,当了他多年的舅舅,撅着屁股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此刻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呷了口茶,理都不理他。
姜景清不死心地又道了一声“舅舅!”
曹知府重重放下茶杯,“管好你自己。”
“单钰那小人...”
“回屋!”
姜景清躬着身子,悻悻地退了出去。
同大小官员们礼数周全地寒暄完,单钰才脱身回房,可是紧闭房门推都推不开,他心中暗自腹诽姜景清小人善妒。
正当要另寻一间屋子安置时,却见一名随从上前,恭敬道:“单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单钰打量着随从的衣着,脑海里对所谓的“大人”有了猜测,他向随从躬了躬身,笑吟吟道,“有劳了。”
第九章
随从一路领着他穿过蜿蜒迂回的雕廊庭院,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长桥卧波,複道行空高低冥迷,不知西东,一座深不见底的巨大府邸,隐隐有古秦阿房之气势。
“到了。单大人请便。”
随从躬身退下。
单钰环视一周,暗自咂舌,心道知府的住处已经足够气派,没想到京都派来的官员的住处更加奢华,宛如仙宫。
远远的,单钰便闻到了一股清幽的花香,再往前走几步,便见一名男子负手站立。
他背对着单钰,背影清隽而挺拔,花前月下,举杯邀月,似是羽化登仙。
那人身旁是大片幽蓝的蓝雪花,而他一袭金丝蓝衫,半披的乌发由一顶嵌玉小银冠束着。夜风习习,那人青丝飘动,衣袍翻滚,宛如天上银河一般。
仅是一个背影,便是说不完的风流,道不尽的优雅。
“下官单钰,拜见督察御史大人。”
裴怜玥闻言转身,一双温柔的眼,泛着桃花,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一人独酌好生无趣,小钰儿你来的正好,先陪我喝两杯。”
一杯醉人佳酿递在单钰眼前,前有美人浅笑吟吟,后有花香袭人阵阵,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然而,单钰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态,“下官不敢。”
失忆之后,单钰对周围的人和事,打起十二万分的警醒,即便是相熟之人也不例外。
“你我之间何必拘泥礼数。”裴怜玥嫣然一笑,眼中丝丝冷意,“再不起来,我可就罚你了啊。”
半响,单钰双手接过酒杯,举杯齐眉。裴怜玥抬手示意,单钰从善如流与之碰杯,仰头饮尽杯中美酒。
见此,裴怜玥双目微微一弯,月牙似的眸里氤着层层莹光。
“你的哥哥一直很担心你。大理寺公务繁忙,他又是刚刚上任,不能给人错处拿捏,只有再三叮嘱我,一定看看你在西南过的如何。”裴怜玥给单钰斟了杯酒,眼里满是关切。
“我挺好的。”
裴怜玥苦笑着摇头,“打小你便是这番模样,受了委屈也不跟人说,看你,束发之后就没见你长过个儿,如今遭遇暗算,被贬西南,我和你哥哥担心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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