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州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他愁眉苦脸地要走,单钰又道,“傅大人何不稍微坐坐喝口茶,下官也想向傅大人请教学习。”
傅知州见眼前的年轻人谦卑有礼,又不失气度,便应了下来。
单钰恭敬地给他看茶,坐下来之后不温不火地听他怨怼。
单钰拿着文稿仔细地看了看,略微思索,问道,“知州大人,这个数额...东厂来的那位有谱吗?”
军饷的筹集大体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朝廷划拨,另一部分是地方自筹。地方自筹的自然由慕霆炀说了算,而朝廷划拨的部分,就是傅知州正在愁的。
而这,也是沈天顺格外关注的重点。
果然,傅知州叹了口气,道,“还没跟他说呢,那些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看到这些数额就跟狗看到了骨头似的,谁都巴不得啃两口,最后落到将士手里,还剩几何啊?”
朝廷划拨的军饷被宦官层层盘剥已是公开的秘密,然而在最上面的人看来,只要不伤及国本,就懒得去干那些伤筋动骨的事,以至于到了沈阉之流,更为嚣张。
傅知州脸上愁云密布,失落惆怅,“邓知州好歹也是在翰林多年,又在户部作过侍郎,眼看着议稿在即,本想着听听他的高见,哪想着这么不巧,哎!”
单钰拱手,“下官略有拙见,不知大人可否指教?”
傅知州眉毛一挑,乜斜看着单钰。
“就你?”
同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傅知州对格外年轻的县令充满了不信任。
单钰看出了他的顾虑,微微笑道,“实不相瞒,下官也曾在内阁待过,在阁老跟前,侍奉有一段时日。”
傅知州闻言睁大了眼睛,目光惊愕,不可置信道,“你...你是阁老的门生?”
单钰轻掀眼皮,淡定自若,脸上一层浅浅的笑意,“阁老于下官,有知遇之恩,在阁老教诲下,编纂过史志,票拟过折子,办理过盛典,这战事开支,区区不才,却也是能明白的。”
傅知州震惊不已。
他此生从未进京,单钰口中轻描淡写说的每一项工作都只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了几耳朵,更何况枉论参与,他不禁想,若是由他勉强触碰一二,那也够他在地方上吹嘘好几年的。
此时此刻,他终于认真地仔细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位年轻人。
只见单钰嘴角淡扬,却是漫不经心地敛眸,端坐着永远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合规矩之处,那卓尔不凡的气度与威仪自周身缓缓流露出来。
他素手微抬,慢条斯理地执起桌案上的一盏茶,淡淡撇去浮沫,随即吹了吹,方才轻呷了一口,端的一派优雅宁静,却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傅知州自觉有些失态,勉强整理了下仪表,又道,“那你说,此事如何办理?”
单钰淡淡一笑,轻咳了一声,“巡抚大人格外看重此次议稿,倒不如先向巡抚大人汇报思路,正式议稿的时候,巡抚大人自会有所计较。”
见傅知州若有所思,单钰又道,“因此,知州大人现在所需要做的,第一,不能算少,第二更为重要,不能算多。”
“为何?”傅知州讶然,多算些不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吗?
“巡抚大人素来主张节俭,算计过多会认为你帮助宦官之流私吞军饷,而郡王...”单钰顿了顿,声音端的四平八稳,“会认为你在与他争夺西南战事的主动权。”
谁掏的钱多,谁就占有战事的主动权。
傅知州吓得呆滞,失态地低吼,“我没有!”
单钰面容严肃,目光锐利,“你有没有不重要,只要郡王认为你有,你就有。你可知为了西南战事,郡王大人运作策划了多久?同文武百官对峙了多久?若是在开支上的主动权被人给劫了,傅大人呐,你猜,郡王大人会如何作想?”
一想到慕霆炀那张大发雷霆的阎王脸,傅知州就感觉自己魂不附体,他倒吸一口凉气,竟如劫后余生一般,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单钰又给他掺了点茶水,傅知州勉强端起茶杯,手竟不受控制地发抖。
沉默了许久,傅知州的面上肌肉微微放松,好半天才镇定下来,目光灼灼,“单大人,依你之见,这数额定多少合适?”
称呼上的转变,让单钰意识到傅知州的心已经动摇了,他温和一笑,“傅大人不必惊慌,这也只是下官的猜测。”
傅知州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案上,目光严厉,“愿闻其详。”
“建议将数额定得保守些。”
傅知州目光沉沉,默不作声。
单钰又笑道,“下官年轻不知轻重,也就只是建议。要不傅大人将文稿放在这里,若是邓知州来了,下官定向邓知州如实报告。”
傅知州握紧了拳头,半响,道,“好。”
单钰谦卑地躬下身,“下官恭送傅大人。”
目送傅知州远去,单钰遽然收回了笑容,他打开文稿,心头微颤。
文稿最后一栏的总金额是空着的,也正是傅知州,乃至于所有人都非常关心的数字。
傅知州说是来请教邓知州,其实也就是让邓知州亲笔填写,以便脱责。
内阁大臣对书法喜好不同,单钰为投其所好,便自己练习多种书法,如今更能将别人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翻开一本邓知州曾经书写的文稿,模仿了好几页,待他自己都觉得真假难辨,便凝神专注地在文稿最后一栏的总金额处填了一个数字:二千万两。
单钰的目光幽幽,一双漆黑的眼眸显得若有所思,透着一股子莫测高深之色,令人难以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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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单钰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一个人在阁里枯坐了一天,正当他打算回去歇息,他接到了等待已久的消息。
“单县令,命你即刻将文稿备好,一刻钟之后,郡王召集议稿。”邓知州行色匆匆地赶来。
文稿是单钰早就备好的,邓知州此时也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瞎转悠,单钰敛了敛神色,将傅知州的文稿呈送在邓知州面前。
“知州大人,傅知州今日来拜访您不在,他让我将这份文稿转交给您,若您对文稿没有意见,望您书面告知。”单钰将准备好的书面意见一并呈送,“书面意见需要您亲手签署。”
见邓知州面露难色,似要推辞,单钰又道,“下官斗胆,翻阅了文稿,自认为合理妥当。”
邓知州面上一喜,“你都看过了,看明白了。”
单钰笑着点点头。
“行,你看了我就不看了。一会儿你同我一路去议稿。”
邓知州松了口气,抬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第十九章
为求效率和保密,本次议稿只要求五品以上,同时负责完整章节的官员参与旁听,其余撰稿的小官,在旁边的文案室等候召令。
同一屋子的小官员不明就里,却兴奋不已。此次的折子,每一个人都鼓足了干劲,呕心沥血,费尽心思,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在郡王等一众要员的眼中大放光彩。
相比起其他人按捺不住的激动,和窃窃私语的探讨,单钰和齐若川就显得过分平静,他们神情肃穆,一言不发,稳坐一旁。
期间,不断有小官被带出问话,或偶有小官借如厕之机,趁人不备跑去议事厅外面旁听,听了之后又将听了半截儿的话带回来,围在一团小声地分析议论。
单钰虽然没有参与,但不妨碍他聆听,直到听见小官员们在细密地议论军饷的时候,才略微有些触动。
许是军饷过于关键敏感,如厕回来的小官大多听得不全,只知道最后沈公公和李巡抚吵的不可开交,大有大打出手之势,直到慕霆炀出面制止。
“你们猜,郡王是怎么呛住人家沈公公的?”
众人眼巴巴地望着,只见那人故作威严,模仿道,“既然沈公公如此不留情面,本王也礼尚往来,五日前你许诺查明真凶,如今影子都不见一个,来人,把他的皮剥下来。”
众人惊悚。
“最后呢?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被撵回来了。”小官两手一摊。
众人万分失望地回到位置上。
单钰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半分,总归没有被起人疑军饷数额的事情。
齐若川见单钰一言不发,身形有些紧绷,拿肩膀撞了撞他,“别这么严肃嘛,你都不去关心下吗?”
单钰失笑,“左右都是他们做主,我关心有什么用?”
“没意思。”齐若川翻了个白眼,晃悠着双腿,“要不盲猜下,郡王会怎么定夺?”
单钰的眼睛无意识地落在齐若川晃悠的腿上,他眼力极好,此时瞳孔一缩,似是觉察到什么要事。
齐若川脸上一僵,微微收了收腿,半开玩笑半认真问道,“你怎么了?”
单钰略微收回目光,脸上的惊愕让齐若川心头警觉,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单钰勉强一笑,道,“我刚刚晃神了,你说什么?”
齐若川微微垂首,神色有些不明,执着地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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