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起精神,出了南和殿,又去王府重点区域检查一番。
其实不用单钰出口提醒,慕霆炀也知道自己合该去庆云帝那边看看,他犹豫了一下,命人熬了些参汤,自己亲自给庆云帝送去。
这边,庆云帝在妃子和沈昌辉的服侍下,已经更好了衣,如今他身在他儿子的地盘上,自然感觉挨了一头,看着沈昌辉,更是哪里看哪里都不顺眼,七零八碎地给他挑着毛病。
“你说你这办的是些什么事?西南这么远,就不能再路上多修整一两天?非得紧赶慢赶地来,难不成你还担心人跑了?”
庆云帝换了舒适的衣裳没多久,情绪平复没多久,现在面色由白转红,显然是又要发脾气的征兆。
沈昌辉伴君多年,自然知道他现在必定是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但毕竟都走到了这里也不可能又回去,自己也就乖乖地站在一边不惹他烦。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凉凉地瞥了一眼庆云帝,虽然嘴里不敢提,心里却和众人的想法一样,庆云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然渐渐消瘦明显了。
而他也隐约觉察到,庆云帝开始消瘦,是因为头疼暴躁而开始服用汤药引起的,但是那药是他供的,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不过没关系,他也留有后手...
思及至此,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已然是胸有成竹。
此时,传话的太监匆匆从外头趋步而来,“禀圣上,厂主,娘娘,郡王在外头求见。”
“他来做什么?”庆云帝听了一瞬间就紧绷了起来,他转而看向沈昌辉,又是无措又是愤慨。
沈昌辉接到他的眼神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张橘皮似得脸笑起来满是褶子,“想必顾忌着这么多的言官在,不得不尽一尽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
说罢,他又朝小太监道,“去,跟郡王说,圣上乏了,不见。”
小太监躬身答是,转身就离去,片刻之后又满头冷汗,战战兢兢地回了,“郡王执意要见,还说...”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沈昌辉。
沈昌辉只是一禀,冷厉道,“他说什么?”
“他说...”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结结巴巴地道,“凭什么连沈...厂主都能见,而他作为圣上的亲生子都见不着,谁...疏谁亲,这...厂主见谅,小人实在说不出口啊。”
说着,便匍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起来。
沈昌辉微微蹙眉,心中更是冷笑连连,转而看着庆云帝又是一脸委屈,以袖掩面哑着嗓子道,“圣上,这...这郡王好生猖狂啊,竟是圣上的话也不听了。”
庆云帝现在本就烦他,看到他哭哭啼啼的样子更是心生烦闷,不由呛了他一句,“话是你让传的又不是朕,要说也是不听你的话才是!”
沈昌辉闻言一愣,捏着袖子的手僵着,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庆云帝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有些冲动的脑子此时冷静下来,思索着慕霆炀方才说的话,倒也不是他这时候就真想起了慕霆炀是他的亲儿子,帝王历来讲究制衡,慕霆炀到底是个冲动蛮横的性子,而他都对沈昌辉言听计从,难免会偏听偏信。
他又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小太监,慕霆炀那气势汹汹的话经过着小太监的口,回想起来竟然有了几分楚楚可怜,他轻轻屏息,最后吐出一个字,“传!”
第一百零九章
慕霆炀信步走入,他现在已换下迎圣用的朝服,穿上了较为随和的月白项银花纹底棉服,浅浅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隐若现,白色的锦缎将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多了几分少年儿郎的样子。
他见庆云帝的次数不多,场合多为正式,因此他的着装都多为严肃成熟的黑金色朝服或者戎装,今日他换上了日常的装扮,不禁给人一种青春勃发,焕然一新的感觉。
慕霆炀的长相虽母,身姿挺拔高大,气宇轩昂,当父母的看了都会高兴那种。
庆云帝自然不甚例外,看到他的样子,甚至心生几分怜爱,只见慕霆炀信步走到他面前,直挺挺的就给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姿态端庄地让人挑不出错处。
“臣下慕霆炀,拜见圣上,如妃娘娘。”
“起来吧。”
庆云帝的语调竟然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亲和,这让沈昌辉不由生出一丝警觉。
“臣下听闻圣上身体不适,命人熬制了参汤,圣上尝尝。”
慕霆炀并没有起身,他接过了太监递过的碗,就着跪姿就要将参汤给庆云帝呈上,此时,沈昌辉忽然发声——
“大胆!此汤药尚未查验是否有毒,竟然就送到圣上面前,若是参汤有异,郡王怕是十个脑袋都经不起砍的!”
慕霆炀闻言嗤笑一声,随即自己将就着参汤的碗喝了一口,而后又呈送到庆云帝面前,目光灼灼,“臣下喝过了,圣上可放心了吧?”
庆云帝没想到慕霆炀如此耿直,此时反倒有些下不来台。
慕霆炀深邃的眼眸凝视他片刻,忽然露出个悲苦的笑容,“我不过是关心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都被人拿来加以谋害的诟病,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我在圣上面前,就这么不是人吗?”
说道最后,慕霆炀适时带了一丝委屈,脖子却还是倔强地梗着。
沈昌辉没想到慕霆炀居然会从这个角度刺来一刀,眨巴着眼睛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庆云帝白了他一眼,接过了慕霆炀手里的参汤,“不用理他。他这种人,不懂亲生的父子情谊。”
慕霆炀这才面色缓和地站了起来。
沈昌辉脸上清白交加,心头似是被钢针一刺,他此生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讽刺他人伦生养,但这话却是从庆云帝嘴里说出的,让他无可奈何,只得含恨地盯着慕霆炀。
慕霆炀似是没有发现他噬人的目光,待庆云帝喝完参汤之后,有些担忧道,“圣上感觉身体不如往日了,怕是在路上没有休息好?”
庆云帝面上顿时不虞,但慕霆炀的话顿时击中了他心里充满疑虑部分,他不由身体前倾,担忧问道,“怎么,朕看起来的脸色非常不好吗?”
沈昌辉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轻蔑的笑,谁不知道帝王身体就是个棘手的话,若是身体健壮倒不用说,如今庆云帝服用汤药的事人尽皆知,但大家也知道他的脾性,话都挑好的说,慕霆炀这显然在赶着找死呢。
不料慕霆炀似是不见眼色一般,直截了当道,“就是非常不好。”
众人大惊失色,只见庆云帝果真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猛然起身,“逆子,你这是在咒你的父亲!”
“若是知情不报,才是欺君大罪!”慕霆炀一如既往地毫不退缩,脸上却是恰到好处的担忧,“我听人说,您在朝堂上日复一日地服用汤药已经多日了,今日见您本以为您已经好了,却未料到看起来竟然还不如上一次强健,这才过去多久啊?”
庆云帝身形忽然一晃,他知道慕霆炀是个耿直的性子,因此他说出来的基本上是可信的,其实他自己也感受到身体大不如前,然而身边的人都顺抚着他的性子,久而久之,他也信以为真了。
此时,慕霆炀还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圣上应该好好查查,究竟是哪位庸医这么不中用,治病都治不好。”
沈昌辉顿时感觉如遭雷击。
只见庆云帝满含怀疑的目光如刀剑一般刺来,沈昌辉陡然跪下,哭泣道,“圣上,咱家拿的药绝对没有问题,咱家跟随圣上的年份,比这世上谁都长,怎么可能还会对圣上不利呢?”
他咚咚地咳了几个响头,又猛然朝慕霆炀道,“郡王这是何居心啊?一进来就挑拨咱家与圣上之间的主仆关系,难不成别有图谋?”
慕霆炀朝他蔑笑一声,“本王要是有图谋,还会把自己作到西南这个份上?左不过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人只知道阿谀奉承,欺上瞒下的。”
而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朝庆云帝道,“西南多有怪虫,其中一样颇为诡异,据说这虫子靠吸食人血卫生,口器上沾有可使人麻醉的唾沫,附着在人身上往往觉察不到,直到感觉自己头晕目眩了之后,才觉察不对,但往往此时身上早已遍布这种虫子了。”
慕霆炀的语调出奇地诡异,令人听了毛骨悚然,更枉论颇为敏感多疑的庆云帝。
只见他的目光愈加寒冷,沈昌辉自然知道庆云帝已经开始对那药丸有所怀疑了,再让慕霆炀说下去,怕是早就忘记了此行前来的目的了。
沈昌辉面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他还没有正式向慕霆炀发难,怎么可能就栽在这件事上呢?
他的眼珠转了转,连忙朝庆云帝道,“咱家对圣上衷心赤诚,绝无二心,若是圣上不信,大可回太医院查验,只是现在已经到了这里来问罪,难保不是为了掩藏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故意扰乱圣心的啊。”
慕霆炀脊背傲然挺立,斜了沈昌辉一眼,脸上冷笑不已,“我倒是奇了怪了,原来圣上这番是来寻罪来了,我在这边辛辛苦苦、拼死拼命地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结果到头来还打错了不成。”
沈昌辉被怼得一窒,只见慕霆炀又扑通一声朝庆云帝跪下道,挺直了腰板问道,“还请圣上明确告知,臣下是犯了哪条哪款?非要您莅临西南来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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