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距离杀人容易,留活口难。
穿肠剧毒就藏在对方齿槽中,若唐少棠贸然出手,保不定逼得对方狗急跳墙服毒自尽。偏巧高高的苇草遮挡了视线,即便他出手够快,也未必够准。
唐少棠有些为难。论杀人,他有经验,论留活口,他是个新手。
他想:如果能引得对方主动攻击就好了。
“哎,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找着活口了吗?”
芦苇丛中的杀手没有动,却是阿九先大大咧咧地主动奔了过来。人未至声先行,丝毫没有要遮掩意思。
唐少棠对阿九打草惊蛇的行为颇为无语,忍不住回了嘴:“你说的要抓紧。”
说要抓紧的是阿九,责怪他跑得快的还是阿九。话都让阿九说完了。
阿九不以为意,漫无目的地巴拉了一会绊脚的苇草,右手背拍了拍唐少棠的小臂,使唤道:“这草真碍事啊,不然你给我荡平了吧?”
唐少棠扭头看了一眼阿九,不动。大约是他从未听过如此任性的要求,本能地拒绝执行。
然而多日的相处已经给他做足了铺垫,让他矛盾地认为这话从阿九嘴里说出来,似乎又十分合情合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一双浅眸眨巴着困惑,一时之间无法分辨阿九是当真想让他动手切草,还是在说玩笑话。
阿九见他傻愣着不动手,索性自己拎起不知什么时候捡来的剑,状似无意地割了一会儿拦路草。自顾自向东,走了十步。
距离暗藏的杀手,只剩十步之遥。
唐少棠抬眸:“……”
他是故意的?
阿九:“……”
他是故意的。
九步。
八步。
七步。
无须逼近,潜伏的“杀手”已经无所遁形。
阿九:“……?”
“杀手”是一名女子。
身着劲装,一袭素纹青衣伴有多处明显的剑伤,伤口血流不止。女子一双秋水剪眸并未因为负伤而显出虚弱与疲态,反而清明得如霜似雪,锋利如刀。
她不像是杀手,恐怕是——
“朱姑娘别紧张,我们是范老爷请来帮——”
话音落,利刃出。
阿九回身接剑,锋芒过目,刀剑未及饮血,就已生生掐灭于阿九指尖。
他曲指弹了弹剑背,委屈道:“一见面就打我?我看着欠打吗?”
唐少棠莞尔。
阿九:“?”
微风拂面,撩拨着他额前的细发,阿九甩了甩脑袋想摆脱蹭上睫毛的一缕碎发,眼角却无意间瞥见一抹浅颦轻笑。
他微微一怔,有一瞬的失措。
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倔强地冒出头,似要生根发芽。
他想:这个人笑起来真好看,如果能一直笑着便好了。
他转念又想:他以后大约是不会对我笑了,不知道会不会哭?
嘴上仍是一如既往的调侃:“难得笑一笑,还是笑话我?”
唐少棠似乎自己也愣了愣,收敛了笑容。
阿九:“……”
算了,看在你赏心悦目的份上,本阁主不与你计较。
此时,身负重伤的朱琳迟了好一拍方才回过神,虽辨不清对方用意,却听清了“范老爷”三个字。她自知敌不过,却不愿束手待毙。于是她面上忿忿,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往河边挪了挪。
凝绿江水滚滚而流,若是能顺水而逃,或许尚有一线渺茫的生机。即便不得生,也好过死于他人之手。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范大哥有他这么个爹,乃是他一生之耻。咳咳……”一口鲜血染红了衣襟,朱琳强撑着模糊的意识,咬牙道:“范则诚多行不义必自毙,早晚会众叛亲离不得善终。”
阿九讪笑:“朱姑娘这话就说得太天真了,多行不义未必会自毙,老天若是长眼哪里还会有世间疾苦。你若真想谁人毙命,免不了费些功夫送上一程。”
说完,阿九嬉笑着回头冲唐少棠半开玩笑地问:“我以前只道是婆媳矛盾十分可怖,没想到公公与儿媳妇之间的翁媳矛盾也是这么难解的吗?”
唐少棠无言以对,望向躲藏在苇草丛中的女子。
这个女子应该就是范铭的未婚妻朱琳。
她对范则诚有敌意,莫非……
说笑间,阿九随手连点朱琳六处穴位,替她止了血,却也封住了她的行动。
“朱姑娘,我水性不太好,你若是落水遁逃了,我可不乐意去追。”
阿九嫌弃地瞥了一眼并不清澈的河水,摊手道:“更不乐意搭救了。”
朱琳:“……”
搭救?
阿九迟迟没有动手灭口,一举一动又实在不像个成熟的杀手,朱琳终于意识到其中或许存在的误会,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们……不是范则诚派来的杀手?”
阿九耸耸肩,口不择言:“我呸,他给爷提鞋都不配。”
唐少棠见阿九口出粗鄙之言,只是默默扭头瞥了一眼,不予置评。
阿九又道:“你是听我说了与范老头有牵扯,才要动手杀我?你以为追杀你的劫粮歹徒,是那老头派来的?”
朱琳点了点头。
阿九:“我们这一路见着了不少尸体,都是普通武人打扮,不似劫粮歹徒,倒像是护卫,这些人……让我猜猜~”
一路走来,他并未再见到其他杀手,满地只有护卫尸体,朱琳却是唯一的活口。
阿九:“他们都是你杀的?”
朱琳咬唇不语,眼神警惕。
阿九:“是他们先要杀的你?”
偷袭的蒙面人,护卫的尸体,幸存下来的朱琳。
阿九心中已见了端倪。
阿九:“那些护卫……准确来说,应该是伪装成护卫来杀你的杀手,是你杀的?你还怀疑是范则诚背后捣的鬼?”
朱琳没有答,似是默认了阿九的推测。
她受范则诚之托运送米粮,未曾想这竟是一个为取她性命布置的圈套。同行的护卫在凝绿江边动手暗算,她拼尽全力方才杀出一条血路,暂时保住了性命。
阿九细细打量朱琳此刻的表情,估摸着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无需多问。
“朱姑娘思虑过重,不宜养伤,先失礼了。”
阮阁主向来专断独行,不待听取朱姑娘意见,已经将人拍晕,强迫人家就地静养。
唐少棠:“……”
他回想自己被阿九所救的场面,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原来救人也可以这么蛮横。
朱琳伤重,亟需医治。阿九虽说了要搭救,想来也赖得亲自动手。
果然,阿九又开始随意使唤人:“朱姑娘就交给你背了。”
唐少棠:“……”
阿九理直气壮:“我只背我媳妇儿。”
唐少棠依言背起伤患,闻言却是一僵,神色极其复杂地瞥了阿九一眼,静默了片刻,主动绕开了这个话题。
“你从何时开始怀疑范家?”
是因为他与范家的旧怨,还是……
“姓梁的管家你还记得吧?”
唐少棠点头。
阿九撇撇嘴,冷哼道:“他对我说了谎。”
“他说运往范家的米粮是昨晚遭了劫,就在这凝绿江边。”阿九甩手指着潺潺不息的凝绿江水,说:“但是昨晚,凝绿江边并没有发生什么厮杀。”
唐少棠:“?”
“因为,昨晚我就在凝绿江边。”
为了与藏头露尾的蓑衣翁碰面,他在凝绿江边摸黑找了一晚上才在栈桥找到了装神弄鬼垂钓人。
昨晚别说厮杀的痕迹了,一路上除了蓑衣翁他连鬼影都没碰上一个。
唐少棠豁然开朗,赞同地点了点头。
阿九用“起夜”此等拙劣的借口所掩盖的行踪,原来是“夜游”凝绿江。
“夜游”,是为了做什么事,还是见什么人?
阿九见唐少棠十分给面子地点头听话,受了鼓舞,侃侃而谈:“我看这劫案八成是今早才办的。目的么,就是眼前这位朱姑娘的小命。至于为何伪装成北望派的弟子来截杀我们,估计是得知你这位问名客来了兰萍县后临时起意。若成了,就顺便把劫粮杀人的罪名扣你头上,若没成,也能把锅甩给北望派。如此一来,都用不着他范家亲自出面,借你之手找北望派寻个仇灭个口,劫粮杀人案就此了结。真相就成了:劫米粮的是北望派,杀北望派的是你问名客。而他范家除了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半点血污都没沾。”
阿九啧啧道:“这位范老爷可以啊,想必是个借刀杀人的惯犯。”他尚有一点想不通:“朱姑娘是范则诚的准儿媳妇,又对范铭情深义重,范则诚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
除去一个昏迷的朱琳,在场总共只有他们二人是清醒的活人,阿九提了问,就只能唐少棠来答。
唐少棠搜肠刮肚,并没有多少存货可以用来推测。诸般杀人理由,爱恨情仇也好,争权夺势追名逐利也罢,唐少棠都不曾体会过。
他只熟悉一个理由。
“杀人灭口。”
歪打正着,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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