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头土脸的石匠年纪不大,却低头埋首,佝偻着背,匆匆行走在菜市的热闹里,似是不愿与任何有有任何目光接触,连捡菜时候也是行色匆匆,既不与人打招呼,也不讨价还价。在一片和乐朴实的镇民中显得形单影只,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范铭曾是众星捧月的富家公子,自然识得出无人问津的落魄,以为那便是难熬。殊不知真正的难熬,不是回避,而是“热情”。
街头巷尾打闹玩耍的孩子们,见了石匠,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具,以一个顶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张开童言无忌的嘴,说出连大人也要克制三分的残酷讥诮。
“晦气!真晦气!”
“我娘说他身上有脏东西!”
“砸门赶跑他,赶跑他!赶跑晦气!赶跑脏东西!”
“哈哈!”
“哈哈哈!”
石匠被石头砸中,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这一幕对范铭是偶然,对石匠却是日日经历的日常。他低头哈腰,眼神卑微,眼底——有恨。
范铭恍然。他迈开步子,走向平凡的石匠。
原来,他要找的人一直都在身边,所处可见。
他不需要什么天生邪恶,残忍嗜血的恶棍。一个每日忍气吞声,承受他人贬低与侮辱,在绝望泥潭中苟活的凡人,无需深仇大恨,无需滔天恶意,只要——
他伸出手,搀扶起了石匠。
只要给对方一丁点儿足以改变现状的诱饵,便能以希望之名,引之抛弃良知,走上粉身碎骨的歧路。
范铭从回忆中抽身,眼眸微垂,凝视着潺潺溪水中支离破碎的影子。
自嘲一笑。
想他范铭曾经也是少年意气,如今……又成了谁人的走狗?
……
范铭:“!”
山间骤忽坠下一阵风,飘过一道影,范铭发梢随风微动,手中已空无一物。耳边传来困惑的质问:“面具,你哪里偷来的?”
十文手持夺来的面具,前后翻转着细细端详。
范铭心中大骇,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锁定十文的行动,身体则不敢轻举妄动。
他认得面具,他是无寿阁的人?
范铭没有立刻作答。撇开他与“师父”的联系,他与无寿阁并无正式的从属关系,他对阁中之人更是所知甚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作何反应。
十文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复,蹙着眉盯过来。
迫于十文的眼神与武力威慑,范铭清了清嗓子,含糊道:“此乃他人馈赠,非我窃得。”
十文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你哪里偷来的?”
范铭:“……”
曲娟娟这时终于追上了十文的脚步,大口喘着气在心里流下委屈的泪水。
哪有她当俘虏当得这么莫名其妙的,明明想跑得不得了,却非得撒开脚丫子死命追着牢头。但她尚无万全的准备,敢轻易逃跑吗?她不敢。无寿山门前化成血水的莽撞糙汉们,便是她的前车之鉴。
此刻她瞧见了范铭,眼神一亮,心中狂喜:机会来了!
她心知十文没听懂对方的话,于是转头欲向十文解释,想说“他的意思是说他不是偷的,而是别人送的。”然而,话到嘴边,她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了霓裳楼往日的教诲,捡回累丢了的智慧,转而改换目标问向范铭。
“你若想证明这面具不是你偷来的,而是别人送的,不如说说这是谁送你的?”
如此一来,曲娟娟既没有张扬地给十文留下“你傻你没听懂,所以我来替你解释”的糟糕印象,又替十文把话接了下去,好给范铭一个回答的余地。曲娟娟自认这回做的足够妥帖,总不至于遭人嫌弃了。
幸而她的确做对了,姑且不论十文脾气如何,反正范铭是领会了。
只见范铭向二人一拱手,彬彬有礼道:“此物是我的一位长辈所赠,如果两位想见上一见,我可以代为引荐。”
眼前的人无论与无寿阁是敌是友,既然认得面具,想必是有些联系。若是友,听他这番话自然不会对他痛下杀手,若是敌,就算是为了一睹他“长辈”的真容,也会留他一条生路。
十文瞅瞅手中的面具,又瞅瞅眼前的范铭,似是左右为难。范铭不明所以,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场的另一个活人——曲娟娟。
同样寄人篱下身不由己的曲娟娟以袖掩面,无语凝噎。
别看我,我也看不懂。
求上苍垂帘让十文留你个活口,好让我以后逃跑时多个助力,求求了。
许是老天爷当真听见了曲娟娟心里吵吵嚷嚷的哭求,十文摇了摇头,心平气和地吩咐范铭。
“先不找别人,找阿九。”
范铭:“阿九是……?”
阿九是哪位?谁能给我解释解释?
曲娟娟抬眉,揣摩着十文的脸色:“……”
阿九是无寿阁主,我能替你给他解释解释吗?
十文:“你见过阿九,你身上有阿九的味道。”
范铭:“?”
范铭不太礼貌地联想起以前给自家护院的看门犬,活泼机灵,鼻子十分灵光,也能凭气味认人。
曲娟娟:“?!”
什么味道我怎么没闻到!无寿阁楼主还有这个特征吗!?我是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
十文蹙眉,望向两人的目光里尽是露骨的嫌弃。
范铭:“……”
不知十文嫌弃的眼神让范铭回忆起了谁,他本能的恐惧顿时消解了不少。本就知书达理气质温和的范铭拾起了往日的教养,礼貌提问:“我近日见过一些人,不知哪位才是阁下口中的阿九,他可有什么特征?”
十文眉头紧锁,语气不善:“你刚见过的。”
范铭:“!”
十文不等范铭从错愕中回神,就已经不知轻重地推了范铭一把,霸道又孩子气地催促道:“快带路,追阿九。”
范铭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内心翻江倒海。
他刚见过的人……
只有……
一个细小黑点张开透明薄翼,从十文手指上飞落到范铭肩头轻轻扎了一口,又扑哧着回到十文的指尖。
怔懵中的范铭没有留意,曲娟娟却无法移开视线。
她睁着一双杏眼,不寒而栗地注视着十文将墨点拢回袖中,听他冷漠地向范铭宣布:“快一点,它说你快死了。”
蛊毒入骨,无药可解。
许是震惊过了头,曲娟娟此时竟忘了惧怕,而是荒唐地想吐槽:十文不是不会说话,是专爱挑气死人的话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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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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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兰萍县,阮家人(6)
“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绕路乱走,我是要给我嫂子买生辰礼物!”
三番五次伺机逃跑的范骁此时正梗着脖子,对着兰萍县巍峨的城门,拍着胸脯打下包票。
距离兰萍县不过几步之遥,面对范骁的垂死挣扎,阿九满脸不屑地对他的说辞吹毛求疵:“不是还未过门么,怎么就喊上嫂子了?”
范骁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哥和嫂子情比金坚,就是没过门也是我嫂子!”
阿九撇了撇嘴:“嘁。”
虽没明说,态度已然明了。
对于范骁显而易见的借口,他不信。半个字都不信。
范骁:“真的!每年一月十五都是我嫂子的生辰,每次都因为赶在过年前头,她都不准我们铺张浪费大肆庆祝,可我哥每年都会偷偷忙活精心准备,还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许下承诺订下婚约,就决计不能怠慢自己未来的媳妇。”
阿九微蹙着眉头,神色复杂地盯着一无所知的范骁。姑且信了他的说辞,同时生出一个疑问。
每年?那今年呢?明明失踪却依然行动自由的范铭,还会信守他的承诺,回去给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庆生吗?
范骁:“你们要是不信,跟来帮我一起挑礼物啊!”
范骁边往热闹堆里凑,边招呼二人一同出谋划策。
阿九表示抗拒,全程黑着脸皱着眉,不情不愿地瞅着范骁领着人直往兰萍县外的通商市集去。
……
明月高悬,市集灯火通明。
兰萍县临水而建,水路连接东西南北,成一方交通枢纽,并逐步依托天然的地理优势,在水运带动下发展商贸,一时之间繁华之盛,名扬州郡。如今天下太平,人们安居乐业,商贾摊贩们便绕着护城自发搭设出摊位,支棱起一出热闹的夜市,供县里县外的买卖往来。
阿九嘴上嫌弃,眼神却比谁都忙碌。自打进了夜市,他一双敛着倦意的墨色眸子始终在各色摊位前飘来飘去,伴随小贩们有节奏地吆喝声哼起了不着调的小曲。
唐少棠看得出阿九兴致很高,心情也不错。
阿九手没闲着,拣着市集上琳琳满目的异域小玩意儿,左看右看托在手上把玩,对那些个五颜六色的新鲜玩意儿,似乎很是好奇,竖起耳朵倾听小贩们天花乱坠地吹嘘。
阿九竟是个喜欢逛街的江湖中人,这范骁是没想到的,他现在不怕阿九嫌麻烦不肯逛,反而开始操心起自己那几张被阿九没收了的银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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