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歌偷瞄一眼在阮棂久三步之外罚站的唐少棠,认定自己是无辜受累,想立刻找个人哭诉,于是他扭头转向楚告天。
楚告天:“……”
他这个旁观者也算看出来了。
惹怒阮棂久的显然是唐少棠,但阮棂久发脾气的对象却不是罪魁祸首。
至于理由,楚告天大概能够猜出七七八八。他小时候在北望派里养了一窝小猫崽,可爱上了天,师父师娘都宠得很。每次这些小祖宗们弄坏东西,师父师娘就只揪着他教训,从不打骂小猫崽,不为别的,就是宠呗!
如今这二人到底什么关系他不清楚,但有什么情分,他大约心里有数了。
他们二人吵架,他和师弟这两个外人最好不要插手。但张世歌可怜巴巴的眼神告诉他:不插手不行。
楚告天身为别人的大师兄,身负重任,自然不好临阵脱逃,只得迎难而上。
“咳,”他硬着头皮说,“多谢两位少侠出手解围,奔波一夜,想必很是疲累,不如先回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楚告天的意思很直白:天都快亮了,赶紧回家睡,睡醒了气就消了。
张世歌连忙附和:“大师兄说的对,咱们先回家睡一觉,歇一歇?”
他看得出阮棂久脸色其实不怎么好看,此刻最需要的是找一处安静的场所调息。
他继续补充:“我看这天不行,要下雨,阮……兄你不是不喜雨天么?”
阮阁主最不喜湿漉漉的雨天,在无寿阁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常识。
阮棂久不屑地朝天翻了一记白眼,这脾气发的颇有几分幼稚找茬的意思,他反驳道:“回家?那是我的家吗?”
北望派不是他的家,那是他给唐少棠找的家。
唐少棠的家,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罢,阮棂久愤然往院外疾走,无名怒火烧着他的心,憋闷得很。
有人不知死活地问:“你生气了?你希望我与蓑衣翁动手?”
唐少棠不理解。
他当初心如死灰一心报仇,在霓裳楼就与阮棂久动了手,怀着玉石俱焚的杀心。
可对方态度微妙,唯独没有动怒,怎么现在他与蓑衣翁动手,却要生这么大的气?
阮棂久:“……”
别说唐少棠想不明白,阮棂久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唐少棠与蓑衣翁父子相残,他自是打算阻止的。但他动怒的一刻,却不是唐少棠出手的一刻。
阮棂久身法极快,他快步疾走,足以把人远远甩在后头。唐少棠见人眼看着就要走远,眉头一蹙,闪身拦了上去。
“你要去哪?”
他眼中含着焦急之色,拦截时衣袂带风,淡淡的血腥味顺势绕过阮棂久的鼻尖。
阮棂久一愣,茅塞顿开。
他知道自己为何动怒了。
“……”
他在唐少棠困惑的视线中缓缓抬头,目光略过对方血迹未干的脸颊。
那里有一处新伤,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抬了抬手,在即将触及对方时却迟疑了。他眼角余光略过逐渐转黑的指尖,忙不迭将手缩了回去。
唐少棠:“?”
阮棂久负手而立,淡淡开口:“一个合格的杀手,为达目的,需得不畏死,为剔除软肋,需得无牵挂。”
初遇之时,唐少棠就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后来好不容易有点甜了,是他自己执意按原计划行事,生生将人打回原形。
再后来兜兜转转终于修复裂痕,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方向转化……
但骨子里有些习惯,非一朝一夕可改。
“只可惜,我身边不缺杀手。”
霓裳楼楼主,无寿阁阁主不需要惜命的杀手。
但他阮棂久……
“……”
阮棂久将险些脱口而出心里话咽了回去,摆摆手,改口道:“下次动手,不准这么莽撞了。”
唐少棠沉默片刻,突然福至心灵,问:“你曾对我,你缺一把杀人的剑。”
如今他明白,那是阮棂久故意说的刻薄话,不可当真。
“既然现在不缺了,那你还缺什么?”
毫无征兆地,滴答细雨随风而至,阮棂久觉出凉意,仰头望天,不由蹙起了眉。
唐少棠微微前倾,抬起袖子挡了一下。
阮棂久:“……”
他盯着头顶的掌心,眨了眨眼,闷声道:“不缺了。”
“你无伤无痛,我就不缺什么了。”
……
东方既白。
客船上有人熄灭了华灯,执伞款步走上船头。
女子听完碧青与鸯儿的禀报,并未怪罪她二人,而是素手一扬,示意行船。
岸边,池峰岚随两名暗中尾随的手下摸到霓裳楼“新楼主”的所在,他潜藏在暗处微眯双眼,
眉头紧锁。
池峰岚:“……”
秋婵?
她还没死?
客船顺风而驶,船头那名身姿与形貌都与秋婵极其相似的女子打发了属下,便在细雨中摊开手掌,手心接下飘落的雨滴,侧伞回望。
一回眸,见故人。
池峰岚:“!!!”
他瞳孔骤缩,眼中景象仿若时光倒流,往昔历历在目。
……
二十余年前,溪水桥畔,一名蓝衫女子手持一把水墨油纸伞,袅袅立于朦胧烟雨中。她素手微抬,接下梨花落雪似的花瓣,在灼灼花色中回眸。
青年侠客羞赧地愣神一瞬,竟让捉拿的凶徒有了可乘之机,挣脱了他的束缚冲上桥头,将那女子撞开,意欲逃出生天。
池峰岚一步上前,将女子拦腰救下。女子跌进他怀中的瞬间,他仿佛掬了花香满怀。他心头一动,却撇不去心中懊恼:人逃了?
女子勾了勾手中一截细缎,指着被细缎另一端拽倒在地五花大绑的莽汉,笑问:“这可是少侠想抓的人?”
她扶肩借力,缓缓站直身子,将细缎一头牢牢抓在手心,绕了两圈,冲着他嫣然一笑。
池峰岚干巴巴道:“此人穷凶极恶,姑娘还是把他交给我。”
女子却不依,反而将人往身后拽了拽,笑说:“人是我捉住的,若是交给你,少侠是否就欠了我一个人情?”
“……”
“小女子名唤海棠,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一个人情,牵扯出一段爱恨飘摇的纠缠不清。
……
今朝再见故人,物是人非,相顾无言。
隔在二人之间的,是滔滔江水,是半生岁月。
第145章 你我(1)
寒江边,是故人隔岸相望,往事成空。
屋檐下,有二人望进蒙蒙天色,筹谋今后。
阮棂久轻声叹息。
不久前,他才“多管闲事”地过问完别人的安否,冷静后反观己身,却只能望天苦笑。
他自己毒入骨髓,命不久矣,救命的暮天红也已被大大方方送了人。就这岌岌可危的状况方才竟还能理直气壮地教训别人不得罔顾生死轻易受伤,连对方擦破点皮都得气急败坏怒上一回,端的是好大的脸。
为免今后丢脸丢去了阴曹地府,阮阁主不得已,绞尽脑汁探求起自己的保命之法。说来荒唐,这竟是自他当上无寿阁阁主之后,头一回替自己的寿数操心费神。
思前想后,他决定回一趟无寿阁想想法子。蛊毒出自无寿阁自不必说,此番回去,关键还在找一个人可能留下的线索。他原以为继老阁主死后,擅制蛊毒的只剩下个心术不正的夏长老,
但冰窖中冰封的那具鬼煞的尸体提醒了他,还有个人曾成功压制蛊毒多年,不曾失心智,不曾完全受制于老阁主。想来那名不一样的鬼煞对蛊毒自有应对之法。
而事实也佐证了他的猜测。他方才为压制翻涌的毒素,施力将之逼至指尖,正是依瓢画葫芦,学的这位鬼煞当年的做法。
他想:或许这人会握有救命的关键也说不定。
想通了这层,阮棂久偏过头问身侧之人:“跟我回无寿阁瞧瞧?”
阮棂久其人,平时顶着阁主的头衔,在无寿阁总爱摆出一副神鬼莫测的姿态,没心没肺地出言不逊。就是离了无寿阁,依旧不改我行我素的做派。换做从前,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带上谁就带上谁,既不会找人商量,也不需要征求旁人意见。即便是退一步,给人选择,无非就是:爱跟就跟,不跟就滚。绝不会像如今这般三翻四次试探邀请,婆婆妈妈瞻前顾后。
尽管他已经明白自己为何,因谁才会如此,仍免不得觉着别扭。
于是,他打算重来一遍,换个符合身份的说法挣挣面子,比如:“本阁主有要事需回无寿阁,你随我来。”又或者:“我带你去无寿阁见识见识万蛊遍野的人间炼狱。”
阮棂久随口选了后者,说道:“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万——”
他突然发现,唐少棠回头听他说话时,会微微偏一偏身子略凑近些,一双染了氤氲水雾的眼睛就那么湛湛地往过来,显得专注而深情,仿佛天上地下眼里只容纳得下眼前人。
“……”
窜到最边的“万蛊遍野人间地狱”被生生吞了回去,临时改成了:“万……万中无一的好去处……”
相似小说推荐
-
夫人死后将军屠城了 (齐喜喜) 书耽VIP2021-11-14完结收藏:3471推荐:347阮九宝一直以为他的阿骋哥哥是救他出泥潭的神明。却在为他生下一子后...
-
重生后朕靠美色上位 (噤若寒单) 2022-12-22完结166 1169贺兰奚重生了。昔日无人问津的冷宫皇子,不知怎的入了首辅大人的眼,摇身一变,成了永明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