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自己犯的每一次错,记得自己天生的愚钝不堪。
她与他提起他父母时,他甚至毫不犹豫地将她的影子与自己对母亲想象重叠在了一起。在他心里,婵姨与霓裳楼的楼主不同,与霓裳楼的任何人都不同。即便严厉苛责,即便喜怒无常,她也仍是他心目中最尊敬的师父与母亲。
她说,她是为了他好。
她还说,霓裳楼是他唯一的归处。
她说的话,他至今深信不疑。
可落花意,难道就是对他的好吗?
一个不苟言笑,不辨是非,只会依命行事的唐少棠,就是她期待的结果?
他竭尽所能地去回忆,去分辨回忆中的婵姨所说的话,有几句是真,有几句是假。有多少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又有多少是刻意为之的引导。
他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根本辨不清其中的真假。
是婵姨手段太过高明?
还是自己长年累月在落花意浸染下的结果?
逐渐无法去思考,逐渐只会无条件地相信眼前人。
“呵。”
唐少棠颓然轻笑。
如果落花意的药效是真,那他以为的家与家人,岂不是自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唐少棠对杨沐廷说:“我寻得一味香,需要杨大夫查验。”
语毕,两人的身影如流星飞电般一晃而逝,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谁都拦不住。
碧青略一思索,并未跟随,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急掠而去。
江云雀看懵了,问:“大师兄,他们在说什么呀?落花意是什么东西?”她回头望向楚告天,目光却在看到张世歌的时候停住了。
张世歌脸色惨白,抱着双臂微微战栗,对“落花意”三个字格外抗拒,似乎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说法。
“二师兄,你怎么了?”
张世歌:“……”
江云雀面露忧心之色,上前一步正要轻轻推他,却被楚告天摇头阻止。
“小师妹,给师弟一些时间,今日就别问了。”
江云雀懂事地点了点头,自告奋勇地提议道:“那我先去收拾碗筷,你们也别偷懒太久,快些来帮我知道不?”
楚告天笑着点头应承,待江云雀端着碗筷走出了屋,便递了一杯酒给仍在发抖的张世歌。
张世歌颤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酒,一饮而尽,随即盯着手中的酒水杯苦笑道。
“大师兄,桌上这么多酒,你怎么如此小气,只给我倒了杯水?”
他想喝杯浊酒压惊,哪知竟是一杯白水,实在失望。
楚告天:“你不是不能喝酒?”
张世歌一愣,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喝酒?”
北望派穷得很,鲜少有机会买酒。自酿的酒虽然香,但数量有限。众多师兄弟分了之后,每人也只能分到一小口。张世歌每回都把自己份儿留给连青山,说是要孝敬给师父。
从未有人因此起过疑心,怀疑他不能喝酒。
楚告天说:“你说的‘我们’中的那个人,不就是不能喝酒吗?”
杨沐廷与北望派相处的这些天,虽未曾明说过病人的情况,却时不时忍不住会唠叨上几句诸如“不能喝酒还喝酒,简直嫌命长,又不听医嘱不受治疗,本大夫怎么会遇到这种病人气死我了”。
杨沐廷不用指名道姓的说是谁,楚告天也能从杨沐廷刻意问诊张世歌,以及张世歌当时的反应与态度来判断,杨大夫嘴上说的人,多半是前日在竹林遇上的人。也是张世歌口中的“我们。”
张世歌顾左右而言他:“这么说,大师兄方才和杨大夫中意的那位姑娘说的胡话,是故意的喽?”
楚告天并不否认:“你们不希望旁人知道病情,我顺口打断罢了。”
他故意不走偏要不识趣地说要在场旁听,既能让想回答的杨沐廷尴尬,又能让想问话的碧青骑虎难下。算是当时他能想到的最可信的权宜之计了。
张世歌双手抱着后脑勺,向后仰了仰,感叹道:“大师兄,你就不怕我对北望派不利?”
楚告天:“你会吗?”
张世歌:“不好说。”
阁主的意思不容易揣测,他也不懂。
楚告天:“你不会。”
张世歌:“?”
楚告天:“你舍得惹小师妹生气?”
张世歌愣了愣神,终于捂着肚子开怀大笑:“哈哈哈。”
他不舍得。
不舍得小师妹,不舍得大师兄,不舍得师父,不舍得北望派的所有人。
但他同样不能背叛阁主。
他儿时懦弱,用沉默把人推了出去替自己挡了灾祸。
后来再想弥补,已经物是人非。
现如今,他又怎么能首鼠两端,见那人独自留在泥潭里。
他想,要是有人能比他有本事有胆子,敢把阁主拽出来就好了。
然后,他脑海灵光一闪想起来一个人。
一个能让阮棂久方寸大乱,举棋不定的人。
他一拍脑门,对楚告天道:“大师兄!先帮我把人追回来!我再跟你坦白交代!”
第104章 一家亲(15)
追人不难,因为唐少棠其实并未走远,他带着杨沐廷几个纵跃就又回了庙里找老和尚。
落花意到底有什么药效,老和尚一个人口说无凭,即便碧青的反应已经给出了暗示,唐少棠仍不死心,非得让杨沐廷这个大夫验上一验才敢确信。
那是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是于他而言亦师亦母的婵姨啊。
他不信她会为了掌控他,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不惜用毒用药地毁他神志。
而他特意回头抓了杨沐廷来验,除了就近的便利,更有对杨沐廷立场的思虑。整个北望派的人,乃至庙里的和尚都有可能与无寿阁串通,在某人的授意下合伙设下骗局。唯独杨沐廷不太可能。
他是碧青找来的大夫。
即便不是霓裳楼的人,至少不会向着无寿阁。
因此,与其上街另寻一个来历陌生的大夫,不如找杨沐廷来得可信。
然而可信的杨沐廷却没能交出令人满意的答卷。
杨沐廷捏着鼻子在一桌的香粉香膏草药堆里挑挑拣拣,望望闻闻了许久,除了啧啧称奇评价熏香醉人绝非凡品,就再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和尚喝着小沙弥沏的茶,和颜悦色地问:“施主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他腿脚不便,走路时候有些跛,自打他拿出香薰放置于桌面后,便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歇息,见杨沐廷摇着头示意毫无进展,转而将视线投向唐少棠,闲话家常般地问:“施主家中可有女眷,近来是否安好?”
一个合该六根清净的老和尚,张口就问人家家中女眷的安否,着实匪夷所思。
唐少棠:“……”
他眉头微蹙,警惕地扫了老和尚一眼后并未接话。
这老和尚瞧着干干瘦瘦,乍看有几分整日吃斋念佛撞钟度日的清苦样子。但他实际所行之事却与清修悟禅的出家人相去甚远。收人钱财不说,还对落花意此种歪门邪道的玩意儿知之甚详。
唐少棠很想从他口中探出更多的线索。奈何他初出茅庐,又素来不善与人打交道,遇上小沙弥那般畏死胆怯的还能吓唬吓唬,但碰上老和尚这样的老狐狸,便是想打听也不知从何下手。
但他不会问,不意味着不会听。
落花意是老和尚主动提的,且光是见了他的人,不用他开口问就能猜出来意,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是阮棂久刻意布置的棋子,而唐少棠是他需要蒙骗的目标,自然认得出。
二,他对霓裳楼十分了解,甚至到了只要看到他唐少棠的脸,就能对号入座的地步。
如果是第一种,他必然从阮棂久口中得知了霓裳楼的状况。既然知道,此刻再问唐少棠“家中女眷”的情况,无异于揭人伤疤杀人诛心,若目的是获取信,只会适得其反。
如果是第二种,他了解霓裳楼是想借机向唐少棠打探情况,从而与他口中所谓的“女眷”取得联系。
线索太少,唐少棠尚未理清头绪,却突兀地意识到自己正落入一个无法摆脱困境。
不久前,周遭的一切在他眼里看来还是无关紧要,简简单单,只有奉命行事四个清晰的大字刻印在脑海。他所有的烦恼究根到底,是他是否应该,以及应该如何完成霓裳楼的任务。
可某个人的出现,某个人的所作所为打破了这一切。
现如今,别人随口一句问话,自己都能从中揣测出阴谋诡计。
始作俑者的那人分明已经不在身边,自己却似乎怎么也摆脱不了。
一切都乱套了。
给师父沏了茶后在一旁乖乖侍立的小沙弥也听乱了。
小沙弥:“?”
师父这话问的,难道是动了凡心贪图人家美色,所以才向人打听起家中姐妹?
“唐少侠请留步!”
门外一声吼,伴随而来的是三道匆匆的身影。
就此,来添乱了人终于到齐了。
楚告天、张世歌、江云雀整整齐齐堵在厢房门口,嘴里虽喊着留步,实则压根儿没给人留门。一扇小门给他们三儿叠罗汉似的堵了三层,谁要是想出门,必须先从这三人身上挨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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