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迎水,发出暗红哑光,亮石把例剑放入炉火,待故事说完,剑已足够亮。
石狐子沉默一阵子,说道:“亮石师父,这回先生与左宗主的论剑也定会有特殊的意义,只是……情势变化很快,先生的计划是推迟论剑的时间,还望体谅。”
亮石取出剑,浸入活水:“龙泉剑池伤得不轻,荆北许多向宗主订剑的帮派都被雀门工师笼络去,我们想恢复需要时日,所以,宗主定会答应推迟,不碍事。”
通红的钢剑迅速被刺入水中,再持起,再浸没,蒸腾的气与翻滚的泉水混合。
石狐子观察亮石的一举一动,说道:“‘龙泉’之水,与平时淬水有何不同?”
“山神的恩赐,我们叫它龙津。”亮石说道,“冬季水温也正好使淬火透彻。”
石狐子道:“白石又有何用?”
亮石不知回火,所以直接把剑取出,又随手捡起一块白石,浸没在泉水之中。
“白石也叫龙牙,可替砥石。”
石狐子仔细观察,看见有微小的气泡浮出,这说明石面其实是粗糙的颗粒状,然而,这些颗粒极其细小,以至于在夜里看起来光润无暇,摸在手中也细如玉璧。
“如何使用龙津与龙牙,正是江南纹剑的精义所在,但我的剑身只用钢铁纯锻,不用净水的那套复合方法,所以,我也就只能授到这里,你自己摸索工艺。”
亮石点到为止。
“多谢亮石师父指点迷津,楚地竟有如此灵韵,我受教了。”石狐子回道。
一夜无眠。
石狐子守在泉水边,用泉水与白石为钢剑淬火开刃,累了,趁回火的时候闭一闭眼。他在秦地早已习惯寒冷,所以在南方挨冻,直到天将明,连鼻涕都没流。
他攻破了原有的工艺。
十八龙泉,长三尺半,空茎玉首,剑格为分铸卯焊,单脊弧锋,落成之时,表面错金,菱形纹路密布剑身宛如龙鳞,玉石排布为北斗七星嵌入近锋处弧面。
突然,几道星飞过,流光映在白石之上,石狐子的眼皮跳了一下,抬头看天。
那不是流星,也不是他在汾郡曾经见的火矢,而是从小岩阴山放出的竹飞子。
“姒相师来信!”
桃花卫随即赶到。
石狐子道:“何事?”
“白锡日贵,为平市仓,王命,暂闭与秦锡金交易,关城严查。”桃花卫道。
听了,几位工师面色发白,不敢出声。
若说先前的禁锡令还只是楚地帮派与官府的矛盾,那么此刻降下的这道王命,却是实实在在砍中蛇的七寸,砍折桃氏的脊梁,砍断了秦郁在秦国将作府的命脉。他们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何发生这样的变故,只剩下对师门命运的无尽担忧。
竹飞子徐徐降落,朝华柯山而来。
“来了!”
倏地,石狐子笑叫道。
桃花卫颔首。
“看到了么!”石狐子越笑越欢快,握过龙泉,逆水流冲到山巅的石头上,指着天阙,“那就是朱雀!它终于嗅着血腥的气息来了!它想要啄瞎青龙的眼睛!”
一抹霞光落在剑刃,亮如流火。
“我们怎么办。”
一位工师道。
石狐子徐徐放下手。
“剑送回鄂城,让先生铭文。”
目送十八剑远去,石狐子把桃花卫叫在身边,开始实行新一轮的计划。
“从今日起,我们抢锡,凡是雀门从铜绿山买的,一概不让他们走过太公垴。正是要让他们感受到,因为缺锡,我们已方寸大乱,这样他们才敢倾尽所有。”
※※※※※※※※
朱雀掠过之地,山林燃起烈火,江水倒流。商於之地每日有百十运送白锡的队伍被堵塞在关城邓郡,所有玄黑旗不再允许发往武官,而邓郡仓库附近,郡守风风火火搭起长棚,冶令毫不客气地以低价将这些消息滞后的运输队吞入腹中。
冶署不再通秦,这只是开始,待到郑氏等冶商把贝壳退还宁婴和石狐子,也宣布暂不向秦国提供白锡,炙烤才真正降临,更让人绝望的是,在荆北的魏、楚边境,从西阳、寿春至平舆、陈、焦的平原大道之上昼夜不息往返着运送钱资的车队,魏国司空府以及雀门以空前的高价把冶商全都吸引过去,就像一团烈火烧干水渠,叫南方余下的稻苗在干裂的土地之中枯萎。
这是一场发生在冶铸行业之中的没有硝烟的战争,风水轮流转,这回,秦国官府不再有特权,龙泉剑池则稍稍缓过一口气,可无论哪边都面临一个事关生死的坎——即使能买白锡,也买不起
受命执行这项国策的,不是上官大夫,而是接住局面的上国柱,令尹昭阳。“山”字沉重而低矮的左右两边,像两个沙袋,被楚王捆在了这位直臣的腿上。
野火蔓延,草木干渴。
仅仅跨越一个冬季,西边,秦国锡仓告急,各地桃氏弟子难为无米之炊,将作府直接面临更换工艺方案的危机,公冉秋数次施压,荀三等人停工;南边,舒妲、舒苇游走江南江北,强势买断所有白锡,规劝各帮各派离开龙泉,弃暗投明。
是日,大梁仪港的桃花盛开。
尹昭坐在水榭里,绾衣半敞,雪白长发垂落坐毡,缠住了几朵粉色的花瓣。
云姬坐在他跟前,拨奏乐曲。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
彼其之子,美无度。
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
彼其之子,美如英。
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
彼其之子,美如玉。
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云姬姑娘,沮洳与茅花可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水边低湿的地方,同样会有如鲜花怒放的,如美玉般纯洁高尚的人。你再与我说说,秦郁他们,在做什么?”
尹昭并非毫无自知。
在这个危急关口,桃氏子弟所表现出的空前的团结,几度让雀门难以前行。
一来,姒妤毅然接受楚国司空府聘请,北巡为各郡监察所产兵器的质量,废去他们近二成的产品,并且时刻在郢都少府及中府论剑,挑战他们门下的名声;
二来,宁婴抵达河东,让西门氏思物馋嘴,在关城动手脚,导致魏楚的锡器、铁锡器税率由原本百分之三提至十,几乎就切断雀门囤积白锡往中原的销路;
三来,敏及甘棠等人紧跟住白宫、青宫的行动,雀门工师前脚走过,他们后脚就到,也不知是在炼什么灵丹妙药,竟一个寨一个寨地把动摇的坊主劝了回去。
然而,尹昭依然坚持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切情感在足够的资本面前都没有用,只要雀门不断把从中原取出的燃料运往寿春,万物灰烬只是早晚问题。
他的一生做过太多这样的豪赌,他已开始享受摧毁秦郁的那份骄傲的快乐。
“门主,秦先生仍在铸龙泉。”云姬道,“倒是上回你问起的石狐子,他本该和秦郁同在鄂城铸剑,不知何因被赶走,现在也不贩锡,改成抢锡,凡是铜绿山过太公垴的白锡,他见到就抢,官兵都怕了他,又抓不住人,实在奈何不得。”
尹昭道:“他的剑有锋芒,可惜被秦郁所桎梏,现在之所以抢锡,无非因为走投无路,说明何先生的计策十分有效,正中他们要害。”
云姬道:“门主,其实石狐子为已亡戌国的山里出身,他也是沮洳所唱之人。”
尹昭道:“你劝我收他。”
云姬笑了笑。
“门主可未必有此功夫。”
尹昭道:“你激我。”
一个人影从河畔边走来。
何时到了。
云姬收起七弦,正是要退下,扶着漆木,斜睨尹昭道:“门主觉得,我该南下帮助荆士师么。”尹昭伸出手,挑动她的弦。云姬嫣然一笑,跪坐到他旁边,从尹昭的白发里捏出桃花:“妖娆。”她的指尖一颤,几颗花粉刁钻地洒落在洁白润泽的酥胸之间。尹昭觉得香气醉人,一把将人抱在怀中,扯衣去带。
“好,待今年江山大定,我带云姑娘去楚国泛舟,见识蓝田之玉,龙泉之石。”
何时近至水榭,只见纱幔飞扬,娇喘时有时无,轻纱飞扬,搅动着珠帘玉璧。
“尹司空。”何时淡淡道。
尹昭无暇停顿,偏是云姬先离开他,撩了纱帐,起身温柔端庄地对何时行礼。
“到了什么地步?”尹昭道。
“烈火燎原,正当其时。”何时道,“属下只是提醒尹司空两件不容忽视的事,其一,楚地除了龙泉剑池,还有许多类似文泽这样的商贾,他们手持巨资,正等着看往哪边放,其二,战场虽在南方,但属下认为,司空更应该怀柔西秦,派出同样的人力直取函谷关,秦法森严,平时他们不松口,但现在用锡金铸剑的成本就要超过用铁锻剑,这是公冉秋最易动摇的时候,也是我们拓土最快的途经。退步说,就算这回是一败涂地,门主目前所为也已得到犀首的欣赏,来日方长。”
尹昭品尝未遂,一双染着血污的手抵在唇边,眼中映着摇曳桃花枝,笑了笑。
“你说得对,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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