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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和他的剑 完结+番外 (又生)


  “河东之战,天下皆知是秦人的退让……”士子艰难地抬起头,“若非公子嗣和中府昂昆有意欺瞒,王,王上怎会相信!你雀门,掏空国库,人神共诛……”
  “此话不错,我喜欢趁火打劫,因为火能烧焦一切的虚伪,让世人看到真相,你不信,我就再说一说,三个月前,我是怎么攻破齐、赵的国门,拿下邯郸的。”
  “唔……”士子被一条麻绳勒死嘴巴,只能一句句听着尹昭如凌迟般的话语。
  “你也知道,咱们的王上虽年逾七十,但牙口还算凑合,记性也很好,秦国这块硬骨头是啃不动了,可那赵君刚上位,又香又软呐,我让王上想起了五年前,楚王新立之时趁机夺得城池的甜头,诶,王上就去找齐将田氏,要联合攻赵国了。”
  “齐鲁的生意人多以名士自居,两国交好,我招揽他们,推荐他们做魏国客卿,也就给了他们在齐国的进身之阶,而我手里毕竟还掌控着大部分黑金的采权和冶权,养着他们,既能染指齐国的新矿,还能栽培出所谓名士,也算是不亏。”
  “不过,我真正得意的是邯郸的攻坚之战,赵人有血性,那冶铁的赵氏,明知自己的君上已被迫开放国门,却宁肯把铁器抛在大街,一子不赚,也不愿让我门下的工师插手,如此,我只能私下与他们的司空谈了谈,先选另外一个有威望的赵人担任白宫门主,使百姓相信我雀门不是魏国的狗,而后再反过来扑咬赵氏,诬陷他早就和魏国暗中勾连,要借此机会排挤别家,事后再平分独断的好处。”
  话到此处,士子口角流涎,印堂紫黑,无意识踢着腿,像死后被挑筋的青蛙。
  尹昭道:“明白了?你之所以死,不是因为三年前劝谏王上收归冶权,也不是因为此番向惠相告发我与赵人的往来,而仅仅是因为,你行经司空府门前时,朝着我的朱雀屏风吐了一口痰,好,你既然如此不喜欢火,那就只能水中乘凉去。”
  尹昭连根砍断柱子。
  噗通一声,池塘荡起涟漪。
  木柱本是能够浮在水面的,可,那上头还拴着沉重的石块,不时就彻底消失。
  三年来,尹昭养成了对将死之人掏心掏肺的嗜好,因为他没有别的倾诉对象。
  ※※※※※※※※
  “门主。”
  荆如风和云姬双双进入后院的画廊,塘面已经恢复平静,只偶尔会冒个泡泡。
  荆如风依然任青宫掌门,不同的是,云姬在星宫已经成为仅次于掌门的骨干。
  她的风华丝毫未减,她的茅花却随风飘散至天涯海角,日日夜夜为她送消息。
  “门主,你让何先生清闲,却把我们叫来,何意?”云姬就在断裂的木桩旁边坐下,嘴角含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明白了,门主要让玩泥巴的和玩泥巴的斗。”
  尹昭道:“剑带来了吗。”
  荆如风顿了一顿,立即示意侍从把物样端来,五把长剑,在案头摆成一个※。
  “门主请看,咸阳、栎阳、汉中、雍城,全部在此,对,还有这一把,上郡。”
  尹昭拿起其中之一,挥了几下。
  “为何这样看我?”
  “没什么。”荆如风道。
  自从听说秦郁担任大匠,主持普及桃氏工艺之事,尹昭再不用“破罐子”称呼秦郁,甚至还重新燃起了对技术细节的兴趣。荆如风隐约明白,那是遇到对手的愉悦,然而,尹昭毕竟常年忙于政治,单纯就铸剑而言,已很久没有动手实践。
  “门主,我们量过,五剑之中,前四把完全一致,这本身就很难做到。”荆如风解释道,“更难的是,虽然他们只有五个冶铸点,但如果同时开工,据说,每年可产十万以上,就算剑器只能用两年,那么他们……也已经实现自给自足。”
  尹昭点头。
  他清楚范术的优势所在,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中原的冶铁之术也在渐渐成熟。白宫进步颇大,用黑金锻造兵器,已经不必像三年前那样要用活人的鲜血去献祭。
  唯一让他觉得不适的是,那最后一把剑之上,落着一个记号,似朱雀的双翅。
  尹昭后背发凉,连忙伸手摸了一下,就像是有人折走他的翅膀,霸道又诡异。
  “这个‘狐’是什么人?”尹昭道,“为什么,他的铭文和其他人的不同。”
  呼,呼,呼,荆如风忽感一支冷箭从脸边飞过,不自觉捂住耳朵,退了半步。
  云姬掩袖一笑。
  “门主,荆士师耳朵疼。”
  “狐是谁。”尹昭重复道。
  “他叫石狐子,秦郁在垣郡收的关门弟子,就是……”荆如风醒了醒神,回道,“门主可能已忘了,五年前,他拿弩机射过我,门主还让司寇府下过通缉令。”
  尹昭若有所思。
  他眼皮之下,云姬的丝袍如流波,那细双手摸上了铭文,艳红指甲闪闪发亮。
  “门主既然问石狐子,那得从秦军如何平定义渠说起,他们夏进冬退,十余次反复,上郡是据守要塞之一,石狐子提前半年参军,可在工兵之中威望不亚于部将,他会使一种合归之术,三年不到使整个北方军队的兵器运转自如,且据说,他的履历还很丰富,被义渠人俘虏过,被铁器割伤得过七日风,抢修哨楼摔下来过,但,都大难不死,甚至有一回冬天,义渠断了上郡的水源,全城的士兵几乎渴死,他硬靠挤马粪里的水,把几个将士救活,还做了几排可以联动的木架子,把玄青旗帜舞得满城墙都是,吓退了义渠兵。仔细想想,也就只有秦人能这样打仗,若是他们突然出现在大梁,那可就全都乱了。”一番话下来,未错半字。
  云姬说完,荆如风有些异样地看了她一眼,他不知道她为回答尹昭,竟还做了如此多的准备,最关键的是,他不能肯定她的话中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
  “门主。”荆如风接过话道,“这把剑不同之处,其实并不是铭文,而是重量,同样的尺寸,石狐子铸的剑普遍比秦郁轻,而锋利程度则相当。在秦地,浑铸三尺半长度不容易,我断定他没有更改合金比例,而是在铸造方法上有突破,这应当不是秦郁教给他的,或许,是他在战场上收捡兵器的过程中得到的启发。”
  “知道了。”尹昭道。
  尹昭在心中画出一幅像。
  石狐子,一个野人。
  “门主,为防万一,何不写封信让申俞捎给秦先生?”云姬说道,“如此,依秦先生的性情,见了信反倒不会来,而惠相那边兴许还觉得,我们不计前嫌。”
  尹昭道:“申俞可是我的老对手了,他和秦郁的关系十分好,怎肯帮我带信。”
  云姬语气慵懒:“我在垣郡那么些年,和申郡守说不上知己,交情还是有的。”
  尹昭笑了笑,一把将云姬拉起来:“姑娘有见地,堪比谋士,别坐脏了衣裙。”
  荆如风的喉结动了一下。
  下晌,尹昭在案前端坐,提起笔,静静思考一时辰,给秦郁写了一封邀请信。
  二人拿到信,离开尹府。
  一路,在马车中,云姬躺在荆如风的大腿上,拿胭脂拍面,咯吱咯吱乱笑。
  “荆士师,你身上酸。”
  荆如风歪了歪嘴。
  云姬一咕噜又坐起来,把怀里红木漆盒取出,拿刀直接砰地撬了开:“你看,我取了门主的缄。”荆如风神色一变。云姬挑起柳眉,示意她不需要尹昭的信任。
  她朗朗读信,仿佛那是她的忠贞。
  “秦郁,洛邑鹿宴,兄弟三人有诸多误会,但,那都是陈年旧事,如今……”
  ※※※※※※※※
  咸阳,西冶区,南院菁斋。
  光影斑驳,秋叶似火。
  秦郁坐在树荫下,端详手中的箭镞。
  石狐子第一次寄回箭簇的那天,秦郁想用镜子聚光看铭文,一凑近,才发现自己发髻中闪着一条银丝。秦郁苦苦笑了笑,未曾进神社捉鬼,怎也早早生了白发?他没有放心上,很快就忘了这一丝白发,然而不久之后,神奇的事接连发生。
  石狐子每寄一个箭镞回来,他就多一根白发,而且位置都在原来的那根附近。
  秦郁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呢。
  石狐子的铭文每次都不一样,有时阴刻,有时阳纹,有时又阴阳兼具,用固定的模板打断,每次秦郁都会耐心解读,然而,答案或长或短,都是同个意思。
  “先生,我想你。”
  后来,不知道哪里学得了修辞手法:“先生,我每天都和你看同一轮月亮。”
  阴晴圆缺,三年如一日。
  箭镞已挂满床头。
  秦郁依然孜孜不倦地收藏着各地的箭镞、剑器和钱币,从中窥探整个天下。
  桃氏各路子弟相继在公冉秋建造的炉房之上垒砌起新一代的技术,秦郁早就兑现了对范雍的承诺,然而,他是闲不下来的人,便和冶氏一起把石狐子在“日迟迟”中与他讨论的机关用在弩机之上,并把原来的扁平式箭头改为了三棱状。
  “亚父。”
  正这时,秦亚抱着一张七弦走来。
  “诶,怎么没去上学?”秦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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