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狐子撒了个谎,簪子是他自己刻的。
可牛爹却不知道,牛爹咂了咂自己的舌头,以为真是秦先生意思,不敢不从。
就这样,石狐子开始监管范坊。
刚拿到范例的时候,因为形状和颜色不同于以往,很多人不敢判断烧制火候。
石狐子就转换思路,以烧窑内的焰色为标准,在炉壁上用丹砂画了一只朱雀。
“你们说世上有玄武,怎么没有朱雀和青龙呢?我拿丹砂给你们画出来。你们看那范片啊,里层灰中透白,外层泛黄,内焰正好烧到这朱雀的尾巴,你们就把它取出来,完了怎么办呢,我再在砣机上画一只青龙,打磨的时候,你们对着四个爪把范片搁上去,要做到宽度渐变也不难,只需照龙鳞的位置调砂轮高度。”
这些小技巧是石狐子先前做竹飞子和虫牙的时候用的,现拿出来教习小匠,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小匠再往下教工人,工人不需要思考,只要照做,效率极高。
再说与其它工室的交涉,石狐子也没有吃亏。当时,狄允的车范就在他们隔壁赶造,王玹的斗拱范正追在他们屁股后面,甚至连采苹都来找他们借砂轮,范坊几个老工师都担心石狐子年纪小,不敢拒绝年长于自己的人,以至于耽误工事,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石狐子的性格之中自有一种韧性,表面争不过,就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磨到最后,除了被采苹借走几只砂轮,其他的做工用具一概都保住了。
真正难倒石狐子的是人手。
人手不够,生产必然跟不上。
石狐子知道,密室之中,秦郁一个云淡风轻的点头,便狠狠扣去他所要一半的人手,可秦郁毕竟是先生,既然先生做此决策,说明一定存在与之适应的方案。
一天,石狐子正在思考方案,却又听砰一声,面前的烧窑突然炸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
“狐工,你总算来了!快给我们评理,这烧窑公用,又不是老孙他自己家的,我这里几百件胚子覆了泥,就等烧制,他们倒好,占着茅坑不出屎尿,怎行?”
“狐工,这也不能怪我阿兄,他才刚学烧窑,动作慢,哪里比得过陶匠?我孙家祖上本识字,擅长篆刻,你再去砣具那瞧瞧,即使比他们快也都没吵闹。”
一伙关中东部出身的陶匠闹事,强把窑中正烧的剑胚和剑范掏了出来。小哭包擤着鼻涕,抱着石狐子的手臂死活不放,身后站着孙家、牛家等几十口咸阳人。
石狐子看着废去的范片,痛心疾首。
他还忽视了一个问题:和垣郡冶署情况类似,面前这千人之中,有刑徒、官奴婢,有世为工匠的旧族,还有服徭役农民,可谓各有专长,如此,一户负责到底的制度就导致工具被浪费,譬如擅烧窑的不会砣机,会打磨的又得重学揉泥。
再加上,短役工人往往是没有耐心等候工具的,一旦被耽误就容易激化矛盾。
石狐子只得夜守烧窑盯火候,日蹲泥池防械斗,他深刻体会到,即使玄武的风波平息下去,相似的矛盾却每时每刻都会发生,他需要一位贵人为他指点迷津。
怎么办。
如是,似命中有机缘,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石狐子再次遇见了五大夫公孙予。
那个正午,艳阳高照。
石狐子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趴在井边看幽黑的涟漪,突然听见一个熟悉声音。
“半年不见,窜这么高了。”
石狐子擦去脸颊边的水,一转身,看见公孙予一袭白衣,就站在庭院的中央。
“公孙将军,你从河东回来了!”
“君上撤军,不敢恋战。”
二人相视一笑。
脱去铠甲的公孙予,平易风趣。
石狐子才知,公孙予已经被调往河西军新部,此后,恐怕再不会回陇西旧军。
“一进冀阙,我听玄武部老范说,诏事府设计出一款新剑,不仅长,且能够浑铸一气呵成,再不用分铸焊接,诶,当时我一高兴啊,就问,你们知不知道这原先是谁的想法?在汾郡,我还和这个人格斗过,可惜他们不信。”公孙予道。
石狐子既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将军,我这乱七八糟的,都被你看见了。”
“倒不如先放一放。”公孙予见状,笑着说道,“你也别告诉秦先生,就偷偷跟我回府,咱敞开架势再比一场击剑,完后,我授予你解决问题的秘术,如何?”
“真的?”
石狐子心中一动,念及公孙予的身份又不好推脱 ,便跟着去了一趟将军府。
将军府中只有两样讲究,一是剑,二是简,石狐子见多了剑,不以为新奇,却是竹简引起他的注意,他从未见过那么多的文字,密密麻麻,似能把人淹死。
“石狐,这叫兵法。”
公孙予意味深长。
石狐子瞪大了眼睛。
“其中,只有一卷是精华。”公孙予挑出最破烂的简,“其它都是我的注释。”
“那写兵法的又是谁?”
“孙武先生。”
石狐子似懂非懂,拿起竹卷跟着念,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忽然,眼角闪过寒芒。
烛影颤动。
公孙予拔剑,出其不意地进攻,石狐子一跃开,反身拆出了铍端的短剑迎击。
“将军,你还没授我秘术!”
“先战!”
月下,几百回酣战。
二人从书房渡至庭院。
石狐子身手敏捷,他先虚刺公孙予的左胸,出击时,又突然改刺其右手,几次敲落公孙予手中的剑,一度占得上风,可惜时间一久,耐力跟不上,公孙予稳扎稳打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他的动作就像用了范片,不需思考,两步前冲一步刺击,石狐子刚往左边闪,迎面就要挨一记劈砍,公孙予侧身再横扫,其势不可挡。
最后,石狐子被逼着连连后退,连思考怎么回击的精力都没有,再度投降。
“将军,你又欺我!”
“技巧长进不少,力量也有提高,半年如此,前途可期。”公孙予一笑,合拢双手,把剑垂在面前,躬身交礼,“以后,你和我家三郎邈一同习武,如何。”
石狐子越听越觉不对,敢情公孙予邀他来,是想骗他以后陪自己的儿子练武。
公孙予坐回廊下。
“石狐,汾郡一战,既然你在城中没有亲见,我就再给讲一遍。你应知道,魏武卒的盾阵坚固,正面相迎,天下无人能破,所以我用了两个兵种,一支步兵陷阵,冲入埋伏,一支轻骑绕敌扬尘,骚扰左右,如此,他们既疲劳,又见胜利近在眼前,就主动改变了阵型,可,他们不知步兵其实是死士,而我的三连弩兵却已经装箭上膛,三百步一律射杀,其后,我再发一支重甲骑兵,荡平了他们。”
石狐子道:“这些,我听宁师兄说,和围棋一样,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
公孙予摇了摇头,说道:“那都是大的道理,实际玄妙之处,你还没有领悟。”
石狐子道:“是什么?”
“先积累经验,再,就要懂得计算兵力。”公孙予道,“比如,‘百里争利,十一而至;五十里争利,其法半至;三十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作为带兵的,不仅要知道这个经验道理,更要学会找到平衡,让每个兵种都发挥最大作用。”
一道寒光流过剑刃。
公孙云收剑入鞘。
用兵与用剑,用剑与铸剑,虽都相隔甚远,但追其根本,区别只在一念之间。
这回,石狐子没多话,全听进心里。
公孙予所说四个兵种,也可以比作他的四道工序,找准平衡,才能各尽其能。
一念之间,石狐子有了方向。
“谢将军传授兵法。”
“嗯,那就说好了,以后常来府中练习,我家三郎与你同年,武艺不输于你。”
石狐子从将军府中出来,天已亮。
他明白了,制范虽只是铸剑一环,但也可以按工序拆开,如果牛爹专门负责刻范,就不必等窑,烧窑交给大牛二牛,打磨交给三牛,如此分工,定有奇效。
“你能做主吗?出了事,可要被秦先生割舌头的。”牛爹听了之后,皱眉道。
“就是,就是。”大牛道。
“我能做主。”石狐子道。
彻夜,石狐子在摞好的范堆旁上下翻弄,记录每位工师手艺的长短,据此,他又把各工序的人数设为待定量,算出了一组使总工时最少的流水作业方案[3]。
他要重新制定规则。
随之,石狐子公布自己的决定:“牛伯,咱大家就这么办,廪食还是按照过手的工件计领,但不同工位权重会有区别,这规矩就是我定的,叫做‘合归之术’。”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陶匠们把破碎的范片从窑里拾捡出来,烧上新火;刑徒包揽了几百个泥巴池子;孙家的小哭包得以空出手来,仔细参详范例;三牛如愿以偿留在了砣机旁。
一场变革悄然完成。
刚开始,别的工室都觉得这帮人是异类,却不想只磨合半天,他们就在各自的工位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结果,不仅制范速度比原来快出三成,各户挣得的廪食竟也更多。牛爹再也没有质疑过石狐子的权威,范坊工师就这样完成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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