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矿。”赵悝道,“卓先生啊,只有秦国神木县的乌矿,能合成这金刚砂。”
卓诟点了点头。
不时,卓诟携着工图离去。
乌矿二字,却从此跟随工图印入了卓诟的心,不久后,这年近花甲的老头子便疯了似的打听什么是乌矿,有人说,邯山的湮石很类似,卓诟不听,偏说不是。
再过几日,卓诟真患了疯病。
乌矿却成了炙手可热的宝贝。
一月之内,邯郸城中的每家冶铁作坊都来找赵悝,希望能从他这里买到乌矿。
应赵悝的提出的需求,石狐子假意让桃花士从神木县运送乌矿,那些早就守在驿道旁的马车队伍,纷纷踏上上郡-雕阴-晋阳的大道,日日夜夜至邯郸往返。
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征伐。
乌矿从秦国的土地开采而出,奔波辗转数千里,只为使邯郸的铁器更加精美。
石狐子再也没有去过西城,西城的官商却为乌矿络绎来北城,乌矿蔚然成风。
赵氏虽然因此也让出不少市场,但,对于整座邯郸而言,几把耕犁、几盏灯、几柄钢剑所占的份额实在微不足道,只有手握上游工艺的人,才有可能攻陷全城。
散铁粉如藤蔓般伸长着。
石狐子还嫌不够快。
他们利用的是先知与后知之间的这段时间,而雀门仍在对应龙之术穷追猛打,雀门工师日日似卫兵在各家各户巡逻,威胁人们不要相信所谓“神木乌矿”。
他们仍需要加快。
浣舒便是如此被引来的。
※※※※
“好叻,一石不算多,下月来领。”
是日,石狐子正送一位大户出门,顺着风中的几片花瓣,他看见一位戴着面纱的素衣女子越过卫邑坊前的长队,从虚掩的小门进入后院,径直走向他的柴房。
他不认得她。
她腰间系着一枚考究的女土蝠玉佩,她的步子和邯郸人那般优雅,她很迷人。
义悠竟似不知所措。
石狐子觉得有异样,于是赶了回去,近时,才知那女子还生着一双琥珀眸子。
“姑娘可有名姓?”石狐子道。
“石公乘若是还记得一张七道的棋盘,便不必问我名姓。”女子音容温婉。
“七道的棋盘,你是……”石狐子想了想,恍然大悟,既惊讶在邯郸遇见此人,也为此人容貌气质折服,大抵,方术家都有七只眼睛,能看尽世间风云变幻。
来去无影,大概便是此人。
“浣舒姑娘。”石狐子行揖礼,“虽未曾谋面,但我听宁师兄提过你许多次。”
浣舒拈花一笑。
“宁郎那个人啊,看似精明好营生,实则过得一团乱麻,比谁都糊涂,我与他说,若这天下还能有和秦国抗衡的国邦,非赵莫属,他倒是躲得远远的去了。”
她来赵国已有多年,一直在西城开棋馆,也在教新迁到城中的胡人说中原话。
石狐子道:“本应当好好与姑娘讨教一局黑白的,可惜,我现在不能去西城。”
浣舒道:“我知道。”
石狐子道:“那么姑娘为何来寻我,莫不是有什么信物,要捎带给宁师兄?”
浣舒道:“石公乘,我什么都知道。”这句话说的偏慢,含着一层深远之意。
石狐子意识到自己惹了事。
“义悠,且退下。”
浣舒的确不是说故交的。
浣舒造访,问的是乌矿与湮石。
原来,石狐子的伎俩瞒得过卓氏,瞒得过雀门,瞒得过赵国司空,却没能瞒住方术家。从石狐子入城的那一日起,浣舒就密切注视着秦国使团的一举一动,渐渐的,她看出门道,觉得甚有意趣,于是选择在这一日与石狐子表明她的心愿。
“城中日日有运送乌矿的马车在奔忙,公乘看似有遮天之能,然而,昨天我仔细算了算,发现……”浣舒看着石狐子,不紧不慢道,“以秦国关隘日不出百石的通商速度,尚不能满足邯郸现有的出入,而晋阳暗桩偏捎信来说,他们看见,在大湖边,有些义渠人把当地的湮石装入应龙的车队,那才是以百石计的量啊。”
石狐子道:“你想说什么。”
浣舒笑道:“有人疯了,他想让整座邯郸城的铁匠都依赖上‘乌矿’,然后……”
石狐子口干舌燥。
他的计策瞬间被浣舒点破。他想让邯郸依赖上遥远的神木县“乌矿”,然后收网,打败雀门,再让赵悝把湮石可替乌矿的技术告知世人,还世人一个真相。
石狐子弯腰收拾柴火。
他从不看轻女子,只是,当碰到浣舒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他不知如何应对,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脂粉的气息,让他觉得燥热难当,为了降火,他只能不去看她。
“以自己知道而世人不知道的事为契机,赌的是时间。”浣舒接着说了下去。
“石公乘,你觉得自己够快吗?”
“城中已有三成的铁铺在用乌矿。”
“秦先生与雀门的约定是一年,他正指望你用功呢,这样恐怕还不够快。”
石狐子动作一停。
浣舒见此,勾起唇角,看来心中有数。
“所以公乘需要我,我在邯郸有市面,而你有渠道,我们可以合作,不是么。”
“为何帮我?”石狐子道。
“我助桃氏,因为天道昭昭,赵王虽对雀门以礼相待,但是,赵人不会忘记。”浣舒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巾,到水盆旁搓洗,“我助桃氏,因为世间真理不容蒙尘。”
石狐子抱起木柴,凝视浣舒的眼睛。
浣舒拿丝巾擦去他脸上的汗。
那一刹,所有的燥热全都消散,石狐子的思绪平静了下来,他仔细思考浣舒说的每一句话,方明白,棋馆是邯郸的消息海,若有浣舒相助,乌矿传扬得更快。
他信她。
石狐子相人如相剑,一把剑的材质和工艺一旦确定,那么无论多少雕花也影响不了他的判断,正如他永远不会信任用在手下的花蛇和疾,他一眼就信了浣舒。
只是他没有说,如今湮石还不完全是乌矿,需经过特殊的处理才能成为乌矿。
这最后的筹码,即使雀门也无从得知。
“请姑娘移步,雅座详谈。”石狐子从容捆完柴,系紧麻绳,抱到角落放好。
一个时辰后,石狐子与浣舒商量完详尽的计划,便把浣舒请到应龙的旗下,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浣舒别无所求,只让石狐子铸一把印有女土蝠的匕首赠她。
“公乘,若是再见到宁郎,恐怕我已身在他国,你告诉他,千万不要来寻我。”
浣舒离去,丽影消失在街口。
如彩虹渐散。
※※※※
暮春,邯郸无人不识乌矿。
乌矿炼制金刚砂合成散铁粉的工艺,像一株旺盛的藤蔓突破高墙,四处攀爬。
如今赵国男子皆窄袖短袄,腰系皮革,和胡人着装无异,最是愿意在带钩等金属饰物上讲究,一时之间,就连人流最盛的棋馆中,谈论的都是神木县的乌矿。
“嚯!嚯!乌矿是骗人的!”
荆如风被迫来到北城。他在卫邑坊门跃下马背,率领青宫工师挨家挨户地往铁匠铺里贴雀门的戒令,严禁使用乌矿,严禁私自合成散铁粉,严禁与赵氏交易。
“荆士师……”
前脚刚过,一回头,便见戒令被卓氏匠人扯下,白花花在街道间凌乱地飘滚。
越发衬得长街绿意盎然。
“荆士师,你就别为难我们了。”卓氏匠人叹气道,“谁都知道乌矿好,有好的东西,为何不能用呢?雀门的帛书上,又没有官家的印子,谁会听从你呢。”
荆如风道:“乌矿就是湮石!”
卓氏匠人摇了摇头,走回铺中。
荆如风咬了咬牙,一双铁鞋铮铮然从赵氏的应龙旗下踏过,继续迈向下一家。
他不知为什么,只道石狐子到邯郸仅半年,风向忽然就逆转,甚至赵国朝廷似乎都和卓氏站在一起共同对抗雀门,连乌矿和湮石也不愿意睁开眼认一认了。
一切都没变,邯郸铁器市场越来越繁荣,只是,他嗅到危机离自己越来越近。
荆如风觉得雀门掉入了一个陷阱中,可他还是不服,他自觉已尽力挽救一切。
“掌门,这条街已贴完。”
青宫工师向他禀事。
“知道了。”荆如风道,“月前送往大梁送的求援信,门主可有给我们回复?”
青宫工师低下头。
荆如风道:“门主可有回复?守住邯郸,至少也得一万金才好去司空府见人。”
顿了顿,又道:“或是多送些锅炉与冶具来,我向他们证明,乌矿就是湮石。”
“掌门。”青宫工师道,“我等不知门主到底有没有收到信,时至今日也未给答复,反而是星宫云姬姑娘那儿,说是受门主之托,送信来,提点荆掌门……”
荆如风的嘴角动了一下。
“快念。”
“夕为齐王所锻的技击之剑深得中原人心,与之相比,邯郸的这个白宫颇令我失望,卓氏平庸,毫无争胜之心,你若觉得他不能用,就取而代之,别再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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