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狐子顿了一顿。
“明白。”
※※※※※※※※
当日,姒妤交办公验工籍,石狐子至封地准备会议事项,师门众人重新安顿。
秦郁回到菁斋,亲自整理密室,随后,差仆人去鲁国先生的府邸中接秦亚。
在众多蓝田玉佩中,秦郁为秦亚选的兽纹水苍玉最为贵重,一是考虑到士族的不凡身份,二是因秦亚去岁满十七,在秦国律法中,这就意味着男子的成年。
仆人是炼坊奴隶出身,奉命驾车而去,还正愁着如何说词,却见府门前立着一位细瘦的少年,一袭石青深衣齐整,而肩膀和幞头已落满白雪,仿佛是石雕。
那是秦亚。
“小主人?”
被仆人认出,抱进车里带走时,秦亚已经等候了一个多时辰,脸颊冻得紫红。
“小主人,你既然知道先生今日回,为何不去迎。”仆人挥着鞭驭马,急道,“你在这里守候,先生如何看得见?你若是冻坏了,先生非让我回炼坊铲渣去。”
“不会的。”秦亚温和的笑了笑。
秦亚抱着竹简走进菁斋,路过欧冶子画像时仅微微颔首,至秦郁跟前,才拜。
房中香薰缭绕。
一枚晶润的玉佩放在漆盘中。
“亚,快起。”
秦郁连忙扶住秦亚的胳膊,拉到案边。他知道秦亚内敛,却没有想到,秦亚会对他谨慎至此,秦亚越是表现的恭顺,越让他心疼,奈何,该问的始终躲不过。
“亚父,这是什么玉?”秦亚看着面前的尤物,举起双手,隔三寸距离托着。
“这块水苍呐。”秦郁抬起眉毛,笑道,“原本雕的是麒麟,但,传说麒麟是应龙的孙辈[2],好像总有哪里不对,我呢,自己动砣刀,重新修饰羊角和羊胡子。”
秦亚点头道:“真像白泽。”
秦郁道:“诶,对,你很聪明。”
秦亚谢过,收起玉佩。
二人安静了片刻。
“所以,在姬先生门下学这两年,”秦郁平和道,“你弄清楚要做的事了么。”
秦亚道:“清楚。”
秦郁道:“哪行哪业?”
秦亚深吸一口气,解开细绳,散开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的八十余条竹简。
秦郁拿起其中一枚,其上是农田水利、山林保护方面的《田律》,又抽一枚,其上是关于国家粮食仓储、保管、发放方面的《仓律》,其余七十余枚大抵如此。
“亚父,如果法经之中能有《田律》、《效律》、《置吏律》、《仓律》、《工律》、《金布律》这些条文[3],魏国的国力,何至于沦落至如今的地步……”
秦亚跪地,颤声接道:“若有工律‘无命书不得擅制器物’,雀门如何能逾越本分甚嚣尘上;若有‘不同程者毋同其出’,祝冶令当初如何能在父亲眼皮下一而再再而三把尚可使用的金石判为废渣贪污走;若有详实的田律统一管理耕牛和农具,父亲又何至于早出晚归去与各乡绅协调;若有金布律‘贾市居列者及官府之吏,毋敢择行钱、布’,句芒布币怎会大行其道,致使张公乡抗议。”
“亚……”
秦郁听后,有些讶异。
面前这个孩子,年仅十岁就离开父母,却把在家中见过的事务全都记了下来。
一字不差,就连那张家流浪儿的故事,也尽被秦亚记进心中,刻进了骨子里。
“亚,秦律重刑,到底过于严苛。”秦郁道,“你的父亲,心中装的是黎民。”
秦亚道:“我知道,待秦国攻陷河东之地时,我想回垣郡,做一个抄写律条的书吏。”秦亚的气息虽不稳,目光中的意志却无比坚定,“若要行真正的仁道,就不能愚忠,更不是无限容忍,我希望继承父亲志向,并且,让他看到这一点。”
秦郁道:“好。”
“亚父?”
秦亚抬起脸,一滴汗水从他的鼻尖滴落,啪,溅落在竹简,灯下泛着光亮。
秦郁拍了拍秦亚的肩膀:“此次秦国成败难料,估计明年开春,我们就会去栎阳做工事。但,你可以先跟在我身边,为门中写些律令,我说什么,你写什么。”
“亚父是写桃氏的律令?”秦亚道。
“是啊。”秦郁莞尔笑道,“我要焊出一条铁链拴朱雀的喙,让它无法作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下更2.17
[1]《国风·秦风·渭阳》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
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
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2]《淮南子·地形训》:“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
[3]秦国法律体系以魏国法经为蓝本,文中参考1975年12月在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的《云梦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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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烧酒
石狐子回到城东食邑已是傍晚,远远的, 见阿葁在柘林下站着, 朝自己招手。田垄落满霜雪, 树木光秃秃, 夕阳下,烟囱里冒出的浓烟卷动着朝天空升腾而去。
赴楚期间, 咸阳城中的一切消息便是通过这里送至石狐子手中的, 石狐子听雅鱼和赵悝说, 阿葁不仅传信办事伶俐, 经营产业也有巧劲,她把冶区的废旧蒸馏器搜罗回来,雇工盖起烧酒坊, 又用新生柘木为料,在短短附近开起一家弓铺。
石狐子牵着马, 一路观看。
“阿兄!”阿葁束着堕马髻,脸蛋红扑扑的, 有了一丝女子的妩媚, 再加上那一声阿兄, 叫石狐子险些没认出人来——这在从前, 阿葁从来都是直呼他名字
石狐子就此打消了拥抱的念头,只捏起阿葁肩头的那一绺从椎髻中散落的黑发, 拔了一下,板着脸侃道:“还没嫁,就把头发梳成这样, 又是哪里学来的。”
雅鱼和赵悝见此,都笑了。
“哎呀,人看着呢!”阿葁推开石狐子,嗔道,“我若嫁去,谁替你收拾这七宅九百亩地方,早都长了荒草,看雅鱼先生和赵工师谁敢来吃酒,还短短呢。”
石狐子道:“雅鱼成了你的先生?”
雅鱼道:“岂敢。”
石狐子笑了笑:“果然是我的好妹妹。”他拽住阿葁的手腕,让她背对自己,站到身前。阿葁低下头,喃喃道:“做什么。”石狐子双手按一下阿葁的肩膀,命随从取来行囊中的那枚鎏金钗,只叫雅鱼干干等候,耐心为她把钗子贯入发髻。
“在秦,多大的功就封多大的户,你阿兄是公乘之户,你,当得起鎏金之钗。”石狐子缓缓道,“日后,谁想摘这钗,你告诉我,我和他打,打不过的,免谈。”
阿葁摸着,眼眶红了。
“知道你们要商量大事,我去备酒。”
阿葁做酒的过程十分独特,先把发酵好的黍汁放在炉底,烧木炭时,像伺候铁器淬火那般小心控制风量,待蒸汽成串冒出有阵子,她便在炉顶连接一根细长的木管,导入另边较高的圆木桶。桶浸泡在冰里,不时,蒸汽冷凝,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她就守在旁边,以铜漏记时间,一到刻度,立即开孔取出中段的酒液[1]。
如此,酒樽盖刚开,浓郁的香气立即弥漫整个厅堂,案前的羊腿都黯然失色。
众人举杯。将作府书吏雅鱼、桃花士义悠、铁兵工室赵悝、上郡工兵姜、楚地工师澹,以及原先就在桃氏范坊中教工的齐汝等等,算下来,共有十七八出面。
“今与诸君同饮,不以先生之名,一切抱负与恩仇,皆汇聚于河西十万钢剑。”
石狐子一饮而尽。
“哎,这是细花的上品,真会醉人!”阿葁见众人的情绪被唤起,有些担心。
“十万剑。”石狐子卷起袖子,把耳杯的凹面朝外举起,直接说道,“东至齐鲁,北至毛乌素草原,南至汨罗江,天下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在一年之内完成这样的工程,也没有哪个门派胆敢承接这样的任务,今天,我请你们跟着我干。”
“恩人,赵某苟活至今,等的便是一个机会。”赵悝跟着饮尽,含泪应和。
“公乘,我等愿意效劳。”众人道。
一个请字,几番应和,阿葁听去,觉有千钧重量。她嗅到了石狐子身上的气味,那是一个人在攀登险峰之时不经意间散发的魅力,认真,专注,风雨无悔。
阿葁不再絮叨,拉拢屏风,退出堂中。
“赵、姜,二位工师。”石狐子道,“栎阳的铁矿含杂质甚多,为此,我从楚国带回了竖炉,下晌你们也见过,能不能适用,其优劣长短,我想与你们去当地改进。另,先生在楚有许多记录,我也能取来参考,一旦调试完毕,开春动工。”
“没有问题,竖炼炉工艺,我在邯郸用过类似的。”赵悝道,“能炼熟生铁。”
姜是上郡军中的工兵,得雅鱼介绍调至咸阳,此刻,他应承了命令,忽又皱起眉毛,说道:“可是石公乘,这回王上血口一张,要的可是钢,不同于铁。”
“不必担心,这是我接下来要安排的。”石狐子起身,从案前抽出一副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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