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昆道:“不就是征工打铁么,何地需要,你们按时供给便是,何必啰嗦!”
“但是秦人却不是这样。”林邕接道,“河西,各部军队的长短兵器、**、铠甲、战袍以及盾器,全部由栎阳冶署统一提供,郡守无权也不必管理武库事务。”
说着,林邕的手划过河水,向秦国的两座重镇指去,一为少梁,二为大荔。
“我看不对!”昂昆扑在沙盘前,说道,“林郡守可不能带头推卸责任,叫韩赵看笑话!秦国统一调配兵器,那是因为他们穷,没矿,不比我大魏物藏富饶。眼下,司空府的命令已经抵达,就摆在盐氏的案头,年底产成交付,没得商量!”
林邕道:“岂是推卸……”
“众位将军,听我说。”申俞不紧不慢,令随从取来竹简,展开道,“盐氏冶署近年的记录疑点甚多,比如,三十斤的黑金只能造出一把剑,锻打折损如此之大,不正常,我便打听冶令的行踪,得知,他在三年前入了雀门,且,所献功业大小,与其所接朝廷工程大小息息相关,似这等问题,大家已见怪不怪,我为民生也曾做过妥协,但,现在犀首穷尽心力促成合纵,大战在即,一两斤黑金事小,助长贪污风气事大,我决定,在其位谋其政,先剿灭一批诋毁大堤的蛀虫。”
“申大夫这是作甚?雀门哪里不对么?”昂昆冷笑,“七年前,只有雀门敢接朝廷的托付,为我大魏锻成中原首批黑金长剑,直把跨河的秦狼都吓了回去!”
“昂将军,在座谁都不是三岁小儿。”申俞道,“如果当年秦国真是因看到黑金之剑,自觉不敌而退军,那么这回,雀门如何就不敢承担三万剑器了呢?”
听到这句,林邕和小西门笑了,周围几个部将和校尉面面相觑,亦忍俊不禁。
昂昆催工不成,反被羞辱,气得猛敲鼓面:“本将军务繁忙,恕不能多奉陪。”
“请给我半个月,将军。”申俞的羽扇挥向安邑,镇定道,“河东之地,共有三十六城,我会在明年开春之前,结束这场人事调整,然后督促工匠开始工作。”
“好啊!好!”
昂昆斥退了女奴,突然又敲一下鼓,笑叫道:“垣郡不也有一个祝冶令么,他是什么人,你做郡守时就当一清二楚才是,怎当着西门公子的面,不好说了?!”
“我不分亲疏,他有罪,我治。”
申俞道。
小西门本是无所谓,听到这里脸一沉,劝道:“申大夫,待家父来,再……”
“没什么商量!”
正此刻,帐帘掀起,一个身披栗绒的高瘦男子进入,众位将军立即起身行礼。
“西门公。”
“众位为大魏守疆土,着实辛苦,我倍感惭愧。”西门却开仆从,自己拍去肩头雪絮,说话时,即使惭愧二字,声音依然洪亮,“本想谨遵王令,明年动身,但见申大夫勤勉,我夜不能寐,就跟来了,不过,可不为争功,而为我唯一的儿。”
小西门低下头。
“朝廷责令,尹司空让贤,申大夫监造河东兵器,当之无愧,可,整个大梁都在纳闷,为何王上还夹带了我这么一个老人?”西门脱去绒袍,按剑长叹道,“只有我心里明白,王上是在告诫呀,我的封邑就位于河东,若失守,则万劫不复呀。我这把年纪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他们可怎么活!”
申俞微笑道:“西门公大义割舍祝冶令,如此,真可谓河东诸位邑主的楷模。”
西门拍着胸脯道:“所以我方才说,没什么商量的,兵器也好,军粮也好,人丁也好,但凡需要,我的封邑率先交齐,诶,我的儿能在此军中,我也骄傲。”
申俞收起笑,躬身行礼。
他很欣慰,看来尽管旧时的龌龊未解,然而大敌当前,西门还是拎得清轻重。
这时,昂昆瞪圆了眼睛。
“西门公所说,还,还捐粮?”
西门道:“昂将军不受?”
昂昆道:“不,不是……”他心中另有一番思量,现既然西门带头捐粮,自己岂不是要跟随,可他又仍觉得自己的防线十分可靠,还不至于需要割舍脂膏。
“昂将军,昂中府,饿狼可不会挑肥拣瘦。”西门笑了笑,他目光犀利,似瞬间就看透了昂昆那具肥胖的身体,“秦国现在是只有两片铁矿,穷得连黑金之剑都用不起,但,如果他们攻过河水占领这里,坐拥所有的资源,到那时,秦军将一马平川,无人可挡,而你的封邑距此不到十里,你就这么自信,可以幸免么。”
“西门公高义。”昂昆道。
“好了,莫要说这,日后昂将军凯旋,望光临寒舍,我为你煮酒。”西门道。
会晤结束,各方达成共识。
申俞拢紧衣袍,乘车过主街,归驿馆。
车轮轧过白雪,留下两条深色的痕迹。
“申俞啊,申俞,王上是真已经糊涂了,竟然随意把监造兵器这样的事,交给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西门忱撩开车帘,对同行的马车喊话道,“说是五国合纵,现在也不见盟友的影子,所幸,我虽年纪大,身子还硬朗,能帮你。”
“我依然是那句话,在其位,谋其政。”申俞的声音隐隐地传出了车厢,又迅速地消失在风雪之中,“我也答应过那个人,待我把他迎回魏国时,天清物明。”
“秦郁?”西门想了想,说道。
“不错,我会磊落地接回阿亚,可,西门公的血债,千万别指望魏国替你还。”
一阵风过,申俞令车夫加速,甩开了西门的车架,径直冲入驿馆的宽敞大院。
天空仍在飘雪。
※※※※※※※※
秦郁回到咸阳之时,天空也正下着大雪,城西的二重门楼已造好,远望,仿佛一只银壳的玄武卧在剂坊通道前,挡住西北的狂吠的风,为各司辟出一片静天。
只是离开两年时间,整座城市扩大一圈,师门弟子原先凭契令领得的郊区田地,大多已被新建的坊里包围,竟然成为开设酒肆和乐坊的当红地段,价值翻倍。
即使寒冬飞雪之际,城中大街小巷依然生气勃发,卖狐裘羊绒的,蒸饼贩肉汤的,运送珠宝香料、绫罗绸缎的络绎不绝,货郎呵出的白气不断从坊深处冒出。
我送舅氏,曰至渭。
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
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近冶区,荀三前来迎接。
共同在门楼下等待的还有十五六人,多是桃氏子弟,还有些是石狐子收的人。
“先生,住处已与将作府那说过,还是南院菁斋!”荀三摘下毡帽,笑说道,“可惜是白锡涨价那会儿,那魏国的说客何时来访,公冉大监迫于压力,不得不接见雀门工师,叫停我的工事,还让平栗氏给出玉管,以麻痹敌心,唉,当时好险,都以为再闹大邦府就要过问,好在,先生及时扭转了楚国切断咱白锡的计划。”
姒妤下马,笑道:“一支律管历经这多坎坷,怕要成精,幸而又被先生收住。”
荀三道:“又?”
姒妤从背包中取出那支玉管,拿丝绸擦净,迎着瑞雪,双手托举在众人面前。
“芰荷夜宴,雀门以此震慑楚商,未曾想,两国通商已久,衡制不校自同。”
荀三几人热泪盈眶。
“荀工师!”石狐子道。
“小前辈,听说你做过匪寇!”荀三缓过情绪,眯了眯眼,半天才认石狐子,“难不成,这后头排得老长的爬满铁疙瘩的炉子,就是你们从楚国抢回来的?”
“是山大王。”石狐子咧嘴一笑。
“公乘。”雅鱼领赵悝绕到石狐子身侧,悄声道,“石公乘,将作府定于三日后开会,公冉大监和公孙将军都会出面讨论军工,诏事府欲授你得匠之衔,河西军那边也想聘你再度出任冶监,但现在,必须先有一套工艺方案,作为说词。”
石狐子看向赵悝。
“恩人,白得匠亦是此意。”赵悝道。
石狐子点了点头,跃身下马,对着垂帘问道:“先生,先到我那儿住两日吧。”
这时,众弟子寒暄完毕,才敢把关切的目光投向秦郁乘坐的那架单辕马车。
车厢内,秦郁径自收起剑谱,从腰系的绣囊中拿出一枚扳指,放在掌中摩挲着,擦亮那只夔兽头顶的纯白的犄角,端详片刻,又收起,闭着眼思忖一阵子。
“荀三,方才那位货郎所唱秦曲,是什么故事?”秦郁道,“先前没听过。”
荀三嗨了一声:“陇西老歌[1],唱的是旧时,康公从雍城出发,送舅舅重耳回国就君位,二人到渭水之阳即将分别,康公思念娘亲,送了大车和美玉作为纪念。”
秦郁道:“重耳,在外而安。”
荀三哈哈笑道:“我只知道,这曲子就流传下来,成了货郎拉生意的吆喝。”
“那正好应景。”石狐子道,“别的不说,这玉应景,我们带了蓝田的回……”
秦郁道:“青狐。”
石狐子道:“是。”
“多年未归,阿葁定还在家中等你,我就不去了。”秦郁挑起帘子,捂着暖炉,平静说道,“将作府的军工会议,我也不参加,我自在菁斋设计锻床和镀层,你们要带人去揽活,我不管,但,不能随意把人带回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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