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天香庙吗?”莫朔风的面颊映着两侧柔和的花灯光辉,满脸的钦羡。
来的人大多是往来的商客,祈求辗转路途平安、不会遇上尘沙爆,还有一些携着女眷的女子在树下求得如意郎君。
雁归意带着莫朔风先是购置了燃香,后是找庙中小童求了两签。
后又听庙中的人介绍,此乃一年一度的天香女神会,若是信徒将心愿写在签上,再系到菩提树上,便会让神明知晓。
莫朔风接过祈愿签,拿着笔的手却滞在了半空。
站在他身旁的雁归意察觉出了异样,不知他的家乡那边到底信不信奉天香神,便关切地问道:
“莫兄是不方便去写么?”
“非也,只是有一事不解。”
“何事?”
莫朔风并非是于阗人,之前也并未求过神,他狐疑地看向菩提树,又看向朝着神像虔诚跪拜的旅人:
“若是求神真能达成夙愿,那每个人都去跪拜,不是都能得偿所愿?可是世间为何还有离合悲欢。我若拜了,可是真的能达成夙愿的?”
他素来都选择听从雁归意,可是在这件事上却迟疑了起来。
当年带着莫朔风逃亡的叔母虽然也曾求过众神,但也免不了株连九族被烈火焚身的命运,他的眼瞳倒映着当年那团几丈高的炽热火焰,许多人在火海里嘶喊、哀嚎着。
如今他又站在神像面前,真是讽刺无比,他的眼神却是麻木。
“求神并非是信神,只是心里的寄托罢了,求神给你信念。神若助你,你可归为神意,若是神不肯助你,”雁归意满眼笑意地看着面前的人们,轻轻拍了拍莫朔风的肩头,“那便是神相信你,让你不认命。”
莫朔风破愁为笑,当即拿过小童递过的笔,轻轻在上面蘸了墨:
“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多谢雁公子。”
可是莫朔风这哪里是信神,不过是信雁归意罢了。
只要是雁归意所说的,就是黑白颠倒,莫朔风亦会毫不迟疑的选择相信。
“打搅二位公子——”
莫朔风和雁归意正一起思量着该如何写祈愿的时候,却没想廉叔却矮着身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雁归意说道:
“少将军,大将军方才给老奴传达了口谕,说是有要事告知少将军,要借些少将军的时间,莫小公子可稍作回避,待老奴传完了话,再祈愿也是不迟的。”
“有劳廉管事了。”
莫朔风拱了拱手,倒是也没细想,一手抱着着纸笔去往了菩提树下,开始参谋到底祈愿写什么好。
看着莫朔风渐渐远走,廉叔的眼神中不断有异光闪烁,他不住地摇头起来:“可算是支开了……”
“廉叔,真的是父亲给我传话么,莫非是东京出什么乱子了,还是南疆又如何了?”雁归意不知廉叔的话里到底是何种意思,只道是心急。
“回小公子,没发生什么事情。”
廉叔无奈地摇摇头,突然不住地赔起罪,雁归意赶拦住,煞是不解其意。半晌,廉叔才肯低声说上一句话:
“老身斗胆,便是直说了罢。少时玩伴虽为玩伴,可如今少将军离及弱冠差不了几年光景,以后是要做将军的人,就越要斟酌和提防接触的人呐……”
雁归意对这一套接着一套的根本不解其意,揉着太阳穴说道:
“简明扼要的说。”
“少爷要晓得,这莫公子本就来路不明,让人能株连九族的可都是大罪,没准就是前朝奸臣之子,如若真是如此,少将军可就是包庇余孽的大罪!”
廉叔叹息一声,越说越觉得心中有郁结,不断地拊起掌来,“以老身之意,这种倚门卖笑的小倌不过尔尔,如那新成翰林学士的人也与你同龄,结识那些仁人志士不可不为必要啊!”
雁归意的面上略显愠色:“廉逸休,谁同你说的他是前朝余孽?!”
廉叔瞠目而跪,方知自己方才是言多,又赶紧解释道:“未曾、未曾有人同老奴说过,只是老奴忧虑公子和此等人物整日混作一气,既要护佑他人、又要权位,可是世间哪里得双全法呀?”
雁归意沉思片刻,终于冷冷地回答道:
“如果,我偏想要两全之法呢?”
廉叔不住地叹息,只得回答道:“那老奴……无话可说。只是期望少将军儿时的梦能圆,少将军若是不爱听,老奴不再提及此事便是。”
说罢,便转身退下。
雁归意只觉得心乱如麻。
……半晌,雁归意提着宫灯走到莫朔风的身侧,心里心猿意马,莫朔风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奇问道:
“是有什么急事么?”
“没有。”雁归意的面容上又换上之前的笑意,话里有所隐瞒:“只是一些……无外乎是嘱托我的学业罢了。无妨,我们继续写祈愿便是了。”
“无事便好。”莫朔风颔首,神秘兮兮地偷偷看向掌心的祈愿纸,面上露出无尽的笑意,微微晃了神。
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体认真地写着——
随君江山万里游,共赏千秋明月光,同白首。
雁归意探出身子要看他的手:“嗯?看了什么?”
莫朔风一慌,赶忙将祈愿丢到袖内:“没看什么,我的祈愿已经挂好了。雁小公子要写什么?”
雁归意赧然轻笑,他大笔一挥在祈愿纸上写了七个字:
一日看尽长安花。
那个时候,莫朔风忽然感觉心里的一阵冷意,但是他转念一想却是并没有什么,毕竟雁归意并不是和自己一类人,他是未来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而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亡命之徒罢了。
莫朔风从那个时候才懂得,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不知过了多久,雁归意忽然茫然地抬起头:
“莫兄,你说,这世界上有无永不凋零的草木?可有蜉蝣不朝生暮死?可有鸣蝉越过寒冬?”
“必然是有的。”
莫朔风手托着下颌:“西南之地有万年青,春秋千年皆长青;蜉蝣蛰伏在水中三年,唯有性命无虞,方能化羽看一日世间;鸣蝉在地中过十七年冬,方能于春末登树、夏鸣不休。”
雁归意的眉头舒展,忽然轻笑起来:“不错,果然是个两全的法子。”
所谓枯荣轮转、朝生暮死、寒蝉冬死,并非是万物生命短暂,而是世间更替的过程罢了。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许多事情并非是人们所以为的那般。
如果能避开世人的目光下活着,不受外人打搅,不受阶级的限制,那便是两全的法子。
便这样,二人在将军府又过了两年光景。
……
开宝四年,于阗首领尉迟僧乌波将象进攻给宋朝国君,又上文书言镇南将军率兵到怯沙之地,大石战败后陷落,怯沙住民乞求归顺中原,国君大喜,赏镇南将军策勋卷上、黄金千两。
又过一旬大雪纷飞日,忽传音讯,将军夜归于阗将军府,还没等雁归意起身去迎,他便听见有人叩门的声响,他本以为是廉叔前来知会一声自己,没想到开门迎接的却是阴鹜面容的赵瞒。
“赵叔伯。”雁归意拱了拱手。
“大将军对公子有话要说,请公子随我去正堂。还有……”赵瞒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瞥过头,“还有一个时辰大将军便会回来了。可让莫公子避上一避。公子应该懂得在下什么意思。”
雁归意心中涌现不祥之感,他连大氅都没来得及穿,忙跑到西厢房,拉起方才醒来、正在洗漱的莫朔风。
莫朔风见他神色匆忙,笑道:“雁小公子何故慌张?”
总不能说镇南将军回来的目的是为了驱赶莫朔风,若是让将军逮到,怕是能几十个板子打下去,莫朔风本就身子骨弱,想是性命都怕是都不保。
雁归意不消思量片刻:“圣上有令,命我前去怯沙攻战,不知回来是何年何月,所以莫兄你……不能总待在将军府里。”
莫朔风早有料到有今日,他看着窗边金丝笼的雀儿,用手逗弄了几下,可那雀儿却蔫蔫地附和鸣叫了两声。
其实自己也就像这豢养在精美笼中的雀儿,可能年轻时会宠爱,会喜欢它清脆的鸣叫,可若是哪天主人厌弃了,他的毛色不再光亮,声音也变得嘶哑,便也会被放在寒冷的窗外,主人总会有一天不再欣赏它。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我还以为要过什么时候,”莫朔风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当初天香庙会公子和廉管家的话我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
雁归意错愕地看向莫朔风,没想到莫朔风脸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
“我不在乎他们对我如何评价的,我想知道至此一别,还有多久能见到阿雁?”
雁归意依旧有些心虚:“这南无山上半山腰的位置有一个清风派,你随里面一位叫风止川的道长求教。上了山,便说是雁家长子推引。风道长便会知道你是谁了。”
原来早就安排好了啊,原来如此。
莫朔风的笑容逐渐散去:“还有多久能见到阿雁?”
“上去之后,这一段时间便不要下山了,随着风道长一同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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