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真歪在榻上,将一个如意枕放在脑下,问道:“你这个竹榻还是太简陋了些,不如我屋子里的檀木床。”
“你打算在这里长住?”谢离问道。
“怎么会!”郗真道:“我放着我的高床软枕不要,住你这里的硬板床破竹榻?”
“那就不必换了,”谢离淡淡道:“我很喜欢。”
郗真翻身,趴在枕头上看向谢离,忽然道:“我这两日都在你这里,你知不知道人家说我什么?人家说我夜里做鬼去了。”
“是吗。”谢离神色淡淡,还是平静无波的一张脸。
郗真撑着头,玉白的指尖落在脸颊上,声音里含着笑意,“我就是做鬼,也是艳鬼。”
谢离笔尖顿了顿,他换了一张纸,道:“你倒是坦然。”
郗真就笑,“我名声一贯不好,就是可惜了大师兄,一身冰清玉洁,毁在了我手里呀。”
谢离没说话,合上书,去歇中觉。他伤了腿,慢慢挪到床边,在郗真审视的目光中,亦不觉窘迫仓促。
“师兄,”郗真隔着帷帐看着他,“你伤得很重吗?若是严重,还是要请药长老来看看。”
谢离阖着眼,道:“已经找人来看过了。”
“哦,”郗真慢慢靠近谢离,“药长老怎么说。”
“只是皮外伤,未伤及筋骨,伤口愈合了就好了。”
郗真盯着床上的谢离,“既然如此,师兄怎么不去上课呢?”
郗真与他几乎近在咫尺,谢离默了默,开口道:“因为我不必如此刻苦,即使不是每节课都上,我也照样能拿到第一。”
郗真笑意一下子凝固了,嘴角落下来,神色几乎扭曲。
“大师兄,”郗真深吸一口气,“不愧是天纵英才。”
郗真甩手离开了,谢离只听他的脚步,都能感受到他无处发泄的怒火。
午睡醒来,雪已经停了,但是天色依旧阴沉,谢离躺在床上,竟有些不知时间之感。
山上的钟声响过一遍,该去上课了。谢离听见外头传来动静,是扶桂来找郗真。
“走呀,去上课呀。”扶桂道。
郗真坐在榻上,小木几上摆满了竹简纸笔。
“我不去了,”郗真道:“我要照顾大师兄。”
扶桂一脸惊奇,“这话是你能说出来的吗?”
郗真哼了一声,“谢离受了伤,要耽误很多课程。就算下一次的争花日我赢了他,别人也要说是因为谢离受伤了的缘故。”
扶桂点点头,“这倒是,如果大师兄受了伤还赢了你,那你岂不是更没有面子!”
郗真“啧”了一声,扶桂忙道:“这样就很好,你为照顾大师兄而疏忽了功课,山主也不能说你什么。”
“不过,”扶桂问道:“你不是答应了陈松要陪他练剑的吗?”
郗真眉眼慵懒,“上午不是已经陪他练过了?只是给他些甜头罢了,整个九嶷山,也就一个谢离够陪我过招。”
扶桂笑了,道:“那陈松一定很不高兴。”
郗真不在意他高不高兴。
“对了,”郗真对扶桂道:“这几天夫子上的课,你帮我记下都讲了什么。”
“给你做笔记?”扶桂道:“也不是不行。”他伸出三个手指头,目露期待。
郗真从荷包里掏出金珠,交给扶桂,叮嘱道:“还要帮我盯着,不许其他人给谢离做笔记。”
作者有话说:
郗真:内卷的神
谢谢阅读
第9章
谢离很安静,给他笔墨纸砚,他能一下午都坐在书案后。他大概是郗真见过的最严于律己的人,即使是在卧室里,谢离仍然衣冠齐整,坐姿挺拔。
郗真盘腿坐在竹榻上,竹简堆满了小几,宣纸零散的落在榻上,郗真也没有去整理。他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笔,转来转去的。一个不小心,手上就沾了几点墨。
两人之间仿佛有楚河汉界一般,谁也不理谁。郗真说是要照顾谢离,可一下午,连盏茶都没有给他端。
钟声敲过第三遍,天色暗下来。郗真揉了揉眼睛,起身去点了蜡烛。他用的是自己的蜡烛,烧起来明亮没有烟气。回去的时候瞧见谢离,想了想,也给他点了一盏。
谢离抬眼,客气道:“多谢。”
郗真也没在意,他刚回到竹榻上,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谢离停住笔,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怯生生的白衣少年。这人生的十分清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眼尾下垂,平白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意思。
他拎着食盒,瞧见谢离,眼睛亮亮的,道:“大师兄,我来给你送饭。”
郗真闻声望去,他对这个人有几分印象,这人叫程涟,时常跟在谢离身后。他是个性情软弱的人,总是被人欺负,郗真撞见过谢离为他出头。
等进了屋,程涟才发现郗真坐在竹榻上,他面色一白,不自觉退了两步。
郗真挑眉,“你很怕我?我以前欺负过你?”
程涟一声不吭,咬着嘴唇摇摇头。
谢离放下笔,道:“有劳你了。”
程涟忙走到谢离身边,道:“不麻烦的。”
他把食盒放下,打开来看,里头是几样新鲜菜蔬并几样白羊肉,底下还有一大碗鲜鱼汤。程涟一样一样端出来,献宝似的送到谢离面前。
郗真看着这两个人,不咸不淡道:“大师兄高山仰止,多少师弟对你敬佩追随,侍奉茶饭这样的小事也亲自来,就差喂到你嘴里了吧。”
程涟闻言,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谢离从他手中接过饭食,看向郗真,道:“今日怎么没人给你送饭?”
我怎么知道,郗真心想,扶桂死哪儿去了,不给我送饭,害我在谢离面前丢份儿!
谢离看着他,问道:“你要不要吃一些?”
郗真嗤了一声,不理他。程涟见状,便道:“小师弟,你也吃一些吧。我方才瞧见陈松师兄下山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没人给你送饭了。”
郗真看向程涟,他还没说话,谢离忽然开口,“陈松给你送饭?”
郗真不明所以,道:“他是给我送过饭。”
谢离道:“你是腿断了吗,非让人给你送饭?”
郗真眉头紧皱,“你什么意思?”
谢离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道:“我这院子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以后若有人找你,叫他们在院外等着吧。”
郗真气笑了,“枉你还有个贤名儿,没想到对人这么刻薄。”
程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将谢离没动的那碗鱼汤端出来送给郗真,道:“小师弟,大师兄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他是什么意思!”郗真一甩手,不妨碰到了程涟,汤碗翻在郗真身上,手背立刻就被烫红了。
郗真倒吸一口冷气,连谢离也被惊动了。
好在饭食从外头拎到这里,已经不是滚烫的了。郗真并没有被烫伤,只是汤汤水水撒了满身,连竹榻上的纸张都被波及了。
郗真面色难看,程涟被吓得不敢动。
谢离见状,便放下筷子,对程涟道:“你先去吧,叫人送些热水来。”
程涟连忙点头,推门跑出去了。
谢离看着郗真,道:“过会儿热水到了,你在沐浴换衣服吧。”
郗真青着一张脸去了屏风后头,谢离则慢慢站起身,把一片狼藉的竹榻收拾了。
天色很快暗下去了,谢离拨弄着灯芯,等着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水声。郗真换过一次水,身上的黏腻感才消退。他坐在浴桶里,热气氤氲着,在他身上蒙上一层粉。
“程涟是不是喜欢你?”郗真忽然问道。
谢离神色依旧平静,“何出此言?”
“他任劳任怨地跟在你身边,替你做这些端茶送水的事,不是喜欢你,还能是为了什么?”
谢离放下剪刀,道:“宣云怀,陈松,还有很多弟子不也是任劳任怨地跟着你,他们都喜欢你吗?”
郗真想了想,大言不惭道:“一大半吧。”
谢离顿了顿,没说话。
郗真催促道:“问你呢,程涟是不是喜欢你?”
谢离道:“这你应该去问他。”
郗真道:“那你呢,你喜欢程涟这样的吗?柔柔弱弱,惹人怜爱。”
谢离沉默了一会儿,道:“只是同门师兄弟。”
郗真不知道信没信,他看向浴桶边的铜镜,里头映照出了一个出水芙蓉般的美人。郗真的美从来都是锐利扎人的美,一眼就能看出这人不好相与。便是故作柔顺,也没有程涟那样的浑然天成。
他有些烦,拍打着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谢离的声音淡淡传来,“天气寒冷,水一会儿就要凉。”
郗真撇了撇嘴,“哗啦”一下站起身,水珠子从郗真身上滚落下来,溅得到处都是。
谢离听到郗真脚踩在地上的声音,听到他扯过衣服,布料之间的摩挲之声。
郗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他穿着谢离的宽大的寝衣,湿润的鬓发贴着脸颊,黑色的长发殷红的嘴唇,浑身的水气中夹杂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被热气一蒸,迅速弥漫了整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