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涟笑意顿了顿,道:“这就冤枉他们了,近来御史台办了件大事呢。”
“什么事?”郗真问道。他那几日昏迷了,对外头的事情知之甚少。
“陈敛陈大人被弹劾,有结党营私,打压异己,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不敬君上等十几宗罪名,证据确凿,抵赖不得。”
郗真眉头紧皱,程涟继续道:“为保陈敛,陈家老大人向陛下谢罪,朝中十几个陈家子弟全部致仕。陈敛虽被免去了死罪,但被贬为庶人,缴纳几万两银子替去了流放之役,如今回老家去了。”
郗真看见程涟,程涟理了理身上的官服,笑道:“顺便告诉郗大人一声,微臣又升官了。”
郗真神色复杂,道:“恭喜。”
程涟走后,郗真独自沉思,谢离自屏风后走出来,道:“你怎么会跟程涟相熟?”
郗真回神,道:“算不得相熟,大家互相利用。”
“还是离他远些的好,”谢离在一边坐下,道:“你以为是谁检举的陈敛。”
郗真微愣,“是程涟。”
谢离点点头,“若非亲近之人,如何能拿到陈敛的账本和书信往来。”
他看向程涟离去的方向,“陈敛虽曾为难过他,对他到底也算真心。饶是如此,程涟背后捅刀子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犹豫。只可惜陈敛,一腔深情付流水。”
郗真嗤笑,“陈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三番五次的磋磨程涟,活该他落到今日的下场。”
谢离看向郗真,“难道程涟就没有做错?他最开始接近陈敛就别有居心,为了升官,为了往上爬,等到陈敛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反手就能捅他一刀,将他做为自己加官进爵的垫脚石。”
郗真幽幽地看着谢离,半晌,他冷笑一声,“你在这儿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谢离抿了一口茶,道:“我没有指桑骂槐。”
郗真才不信,他冷嗤一声,道:“殿下放心好了,就算我是程涟,殿下也不是陈敛。我爬得再高,总还要尊您为君不是?”
谢离看他一眼,刚要说话,那边郗水过来,给郗真送衣裳。
“少主怎么连斗篷都忘了穿。”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件雪白狐狸皮子,枣红色织金里子的衣裳。
“我可不敢穿红,”郗真瞥了一眼衣服,冷笑道:“我还给人守着孝呢。”
谢离顿了顿,开口道:“不都已经找了人驱鬼吗,还怕什么?”
郗真面色青白不定,他看着谢离,“照太子殿下这么说,我驱了鬼,就能改换门庭了?依太子殿下看,我该找什么样的下家好啊?”
谢离面色微沉,郗真得意一笑,道:“我现在才知道,恶鬼哪比得上人心复杂。这世上鬼神难见,装神弄鬼的才多呢!”
郗真“啪”的一下将手炉砸在桌子上,径自离开了。
午后东宫上下静悄悄的,扶桂背着药箱过来,在殿外头往里看,问汤致道:“这是怎么了,又吵架了?”
汤致做了个几个手势,扶桂当即就想走。可惜他今日来是有要事的,没法转头就走。
扶桂整了整衣帽,抬步进殿。
“我师父给我回信了,”扶桂道:“他给我寄来了哀红豆的解毒方子,还有一味药引子,你身上的毒很快就能解了。”
郗真歪在床边看书,听见他这么说,便放下书,伸出手让他把脉。谢离站在一边,将药方子看过之后,拿给汤致,让他去取药材煎药。
郗真不说话,也不看他,绷着张脸。谢离面色倒是一贯的平静,看不出喜怒。他交代完汤致,便出去了。
扶桂见他走了,才敢说话,道:“你们怎么了,又吵起来了?”
郗真淡淡道:“我怎敢跟太子殿下吵架?我现在只想尽快解毒,尽快离开东宫。”
扶桂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那么生气。”
郗真忍了又忍,还是将先前之事说与他听了,“一人分饰两角,亏他想的出来!怎么,看我进退两难就这么开心?看他被他耍得团团转就这么开心!”
扶桂连忙劝道:“别气别气,气大伤身。”
他慢慢安抚着郗真,又道:“那会儿太子殿下心中也有气,免不了要折腾你。”
郗真冷笑,“那好啊,我害他坠崖,他仗着太子身份戏弄我,我们两个两清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
“你又说赌气的话,”扶桂道:“难道你看不出大师兄心里多在意你?”
郗真不说话,扶桂劝道:“我头先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大师兄心里有你,他又是重明太子,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有了个不倒的靠山?”
“况且,你一定要和他对着干,能讨什么好?他可是重明太子啊,是未来的皇帝,真同他留下化不开的死结,你和郗家以后怎么自处?”扶桂道:“你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这笔账怎么就算不清了。”
郗真一下子沉默了,他面上的生气和愤怒都渐渐褪去,面色逐渐平静,只有眼中还有化不开的情绪。
“不是这么算的,”郗真道:“不该这么算的。”
扶桂愣了愣,他从郗真的话中察觉出了一些东西,就是那些东西让郗真变得不像郗真了。
扶桂叹了口气,道:“好,你要算这个,咱们就算这个。抛开山门旧事,抛开家族身份,我问你,你在看见重明太子就是谢离的那一瞬,心里想的是被愚弄的愤怒,还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作者有话说:
扶桂:平平无奇劝和小天才
第44章
外头又开始下雪了,雪花落在冰上,奔着冰冻三尺而去。郗真站在后殿的回廊之下,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雪白的风毛簇拥在他脸颊两侧,精致又矜贵。
这样的天气,回廊下那细细一条流水早就冻上了,薄薄一层冰,下头是流动着的水。雪花落在冰面上,给冰下的景象蒙了一层雾。
“东宫倒也有几分可赏之景,这里的流水,梅园的红梅,后花园还有一座湖,也都结了冰了。”谢离走到郗真身边,道:“你若无聊,可以四处走走。”
郗真看了他一眼,“我要出宫。”
谢离不假思索道:“不行。”
郗真冷笑一声,“你还能关我一辈子不成。”
谢离沉默不语,郗真心里咯噔一下,抬眼去看谢离。谢离还是那个谢离,可他不说话只看着郗真的时候,压迫感陡然而生。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最好了。”谢离笑着看向郗真。
郗真一瞬间有些头皮发麻,他冷淡地抬了抬下巴,道:“你敢。”
谢离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郗真不自觉避开了目光,这个动作让他有些外强中干,虚有其表之感。
纷飞的雪花落到冰面上,郗真转过头,不再看谢离。
突兀的,一尾通体鲜红的锦鲤闯进郗真视线之中。游鱼自由自在地随溪水流动,像一幅流动的画儿。
“这鱼这么肥,还游得起来?”郗真嘲笑它。
汤致送来热茶,道:“这可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鱼了。过几日天要是还这么冷,奴婢就打算将他捞起来养在鱼缸里头,免得冻死了。”
“太子殿下最喜欢的鱼啊,”郗真捧着茶,挑眉道:“拿去炖汤吧。”
汤致愣住,劝道:“郗大人,这是观赏的锦鲤,不好吃的。”
“我知道,”郗真道:“我就想炖汤,不行吗?”
他看向谢离,眼中藏着挑衅。
谢离笑了笑,对汤致道:“捞去炖汤吧,叫厨房做的好看些。”
汤致去了,郗真顿时觉得没劲,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转身欲走。
“下毒之事有结果了。”谢离忽然道。
郗真道:“是谁?”
“宣氏,叶氏,甚至阮氏,很多人都牵扯其中。”谢离看着郗真,“宣云怀似乎很讨厌我,山上的时候也是如此,明明是我拦住了你保住了他一条命,他却看我好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郗真眨了眨眼,“兴许就是你讨人厌呢。”
谢离笑了,他掐着郗真的下巴将人扭过来看着自己,“不是我讨厌人,是郗公子太讨人喜欢。”
郗真拍开他的手,“宣云怀对你下手,那是有政治考量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满脑子情情爱爱的。”
谢离哼笑一声,“他的政治考量无非就是宣氏女有孕,杀了我,扶宣氏女的孩子登基,他就是国舅。届时新帝年幼,他自行废立也不是不可能。”
郗真想了想,道:“这孩子还未出生,他怎么就确定是个皇子呢?如果宣氏女的孩子是公主呢?如果这个孩子根本活不下来呢?”
“会生下来的,”谢离道:“不仅会生下来,而且一定是个皇子。”
郗真沉思片刻,回过味来,“宣云怀还真是胆大包天。”
“只可惜找不到证据,”谢离拢着衣袖,“所有的人都被灭口,唯一的线索也被灭了满门,连房屋都烧了个干净,只剩下几具焦尸。”
郗真道:“真是小瞧他了。”
郗真抱着手炉,在心里盘算,世家与皇权交锋以来,各有输赢,前头陛下雷厉风行抄了蔡家,后头陛下政令被阻,举步维艰。郗真将寒门子弟引入朝堂,今冬税收便多有拖欠。就目前来说,世家先后损兵折将,先有蔡氏后有陈氏,寒门子弟又在朝堂中占去了不少位子,如今的势力已不必先前了。可是陛下那边,均田还未实行。寒门子弟们除了程涟这等善于钻营的,其余人都还在苦苦煎熬,一时半会派不上用场。两相对比,还算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