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想,他其实也是明白的。顾厌说他的反抗应该更为盛大,而他取得了令牌后,却迟迟没有考虑回沈府。他大可把他那明晃晃的甲等镖师令牌摔在父亲面前,告诉他,没有他,自己一样能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子刻意忽视,这不就好像他是在逃避吗?
他抬起头,迎面对上的是祝枕寒略带担忧的眼神,是很纯粹的一汪泉,这样定定地望着他,轻声说道:“倘若你要回沈府,我和你一起回去。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了。”
沈樾考虑了一阵。
然后他忽然转过头去问祝南絮:“絮絮,觉得哥哥该不该回去?”
祝南絮摩拳擦掌,兴致很高:“回!沈哥把我也带上,我给你当打手!”
——“打手”这词儿,也不知道她又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沈樾笑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等事情结束后回去一趟好了。”
祝南絮欢呼——其余人,包括祝枕寒在内,心里都松了口气。趁着这个空隙,祝枕寒感觉到沈樾开始动手动脚的搞小动作,身形往他的方向一靠,手指勾着他后腰处的腰封穗子,说道:“我是看在爹娘、絮絮的面子上才决定回去的,可不是为了我爹。还有我仔细想了想,我来雍凉许多回,却没领你回过商都,也该找个机会让你见一见了。”
见一见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祝枕寒心头软软地陷下去了一块,指尖拂过沈樾额前的碎发,说:“好。”
他不知他的神色既温柔又宽和,似积雪凋融,一双丹凤眼微微低垂,拢着阴影构成的帷幕,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每当他这样望着沈樾时,沈樾都只能从他眼中望见自己。
等沈樾好不容易从祝枕寒的眼中脱了身,抬头才看到众人已经盯了他们许久了。
沈樾:“......!”好坏的猫,竟然知道用美色误人。
许是看出他的尴尬,沈母便打圆场,说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答应下来,这才纷纷散去。
出了门,祝照晴正等着祝枕寒和沈樾,见他们出来,她走过去低声说道:“兄长,方才没有机会说,我觉得这件事必须告诉你们两个。进门前,絮絮误打误撞将这件事告诉了你的师姐和师兄,不过我看他们的意思都是不欲干涉,沈哥应该也能放下心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捷报频传。
沈樾尬得两眼一黑,不过经过这夜,他多少也已经麻木了。
说完后,祝照晴便带着祝南絮离开了,将时间留给这对小情侣。
回到房间后,两人顶着正大光明的新身份黏糊了一阵。沈樾屁股疼着,祝枕寒就扶着他的腰,任沈樾攀他,近乎厮磨地舔咬他的嘴唇,他自像木桩子一样岿然不动,就应了那句“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忍得额上的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滑进沈樾的唇齿间,有一点湿咸的味道,然后又沿着微颤的喉结没入衣襟,留下弯折的水迹。
然后二人同时听到窗棂响动了几声,嗒嗒嗒,很清脆的响。
祝枕寒擦了擦沈樾面上的汗,起身过去瞧。甫一打开窗,窗外敲敲打打的小东西就急吼吼地飞了进来,在房间里乱飞,晃晃荡荡掉下好几根羽毛,发出悦耳清亮的鸣叫。
沈樾很欢喜地喊道:“小青!是师姐让你来的吗?”
那只鸟似通人言,听到他的声音,也不闹腾了,收拢了羽毛落在他的手腕上。
祝枕寒也走了过来,这只青羽的小鸟倒是不怕人,在沈樾的手腕上蹦跶几下,像是被什么所缚,沈樾从它的爪子上取下一卷小小细细的竹管,拆开,从里面倒出了字条。
第68章 或涌如波涛
字条上,娟秀的字迹清晰可辨。
祝枕寒和沈樾走到桌案前,借烛火一字字地观看,小青鸟便落到窗沿上去了。
胥沉鱼写道:
”师弟,小师叔。既然见到字条,说明和我猜测的一样,你们已经到了雍凉。”
沈樾跟祝枕寒解释道:“落雁门饲养的禽鸟,分群而训。不同的鸟负责送信的区域是不同的,就像这只小青,是师姐的鸟,她只有往雍凉地界送信时才会将它派出来。”
再继续往下看,胥沉鱼没有过多寒暄,很快进入了正题:
“我早就收到了师弟寄来的信,却迟迟没有派出弟子,是因为我察觉到事态有异,便请师父出面,再去刀剑宗请了江宗主,其间花费了我一番工夫,所以到现在才腾出空来将此事告知你们。果然,魔教在这之后也发布了追杀令。如今除却师父、江宗主,要干预鸳鸯剑谱一事的,还有归隐已久的宋渡卿、天镜宫的花宫主,如此形势,想必魔教教主也不会袖手旁观。我虽不知剑心与剑情都怀揣什么心思,但你们还是小心为妙。”
这纸张为了便于储入竹管中,是薄薄的一层,打开有很长一条,好似绸带。
“我其实想说,你们最好在安全的地方等到与师门会合再出发,不过我也知道,如今的局势紧迫,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也容不得你们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所以我只能这样说——切记,谨慎行事,请相信师门,也请相信正道绝不会纵容魔教此举。”
最后,她写:“倘若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要惦念着鸳鸯剑谱,性命为重。你们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无论是落雁门,还是刀剑宗,都不愿意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失去你们。我如今正在接替掌门的位子,大典之日,备酒以待,望你们能及时归来。”
看完这千里迢迢送来的信,祝枕寒和沈樾皆是感慨万千。
祝枕寒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落雁门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派出弟子协助,如今这疑惑算是解开了:因为胥沉鱼去请江蓠了。
他想过刀剑宗会派出其他人,所以当张倾梦和白宿出现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惊讶,只是江蓠......祝枕寒想,江蓠大多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的,又是极为冷淡的,他没想到江蓠竟然肯出山。她在剑阁停了太长时间,长到所有人都怀疑这剑阁中锋利无匹的剑无数,而江蓠就是其中最特殊的一柄剑,所以她才不离开,也没有任何想要下山的念头。
或许她并不是剑,他想,她只是比平常人的欲求更少,却仍是血肉所铸。
弟子有危险,她亦会提剑而出。
感慨之余,祝枕寒忽然又记起了一回事。
胥沉鱼的师父,不正是胥轻歌吗?如今江蓠是和胥轻歌在一起?
他说:“禾禾。”
沈樾现在正十分想念师姐,一只手攥着字条,一只手抚着小鸟胸口上的软羽,听到祝枕寒在喊他,这才如梦惊醒般的,抬头看了过来,缓声问道:“怎么了,小师叔?”
祝枕寒说道:“我好像没有同你说过这件事。在落雁门的时候,你师父曾私底下找过我一次,问我,我师父近来如何,我说她仍然在追求剑法的精进,他就又问我师父有没有提及过他,我说似乎没有,他便很失望地离开了。莫非他们之间有别的交情吗?”
沈樾听他这样说,想了一阵,也觉得很奇怪,说道:“我从来没听说过。况且,虽然你师父是出了名的不问世事,我师父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瞧他身上携带的酒葫芦就知道了,他是随性惯了,出剑之前还要喝两口酒,也不喜欢被什么东西束缚,即使宗门给他安了个掌事的职位,他却都不怎么管的。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他特别在意谁。”
七个剑客,除温展行、花蕴、方岐生之外,都不是很在意红尘事,并无伴侣。
说句题外话,所以当年七大剑客中最寡淡的江蓠和最不羁的常锦煜在一起的时候,着实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更别说他们还有正道和魔教之别了,幸好这段关系维持了一段时间就结束了,一拍两散。此后,江蓠还跟祝枕寒说过,常锦煜是个极端危险的人。
两人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且罢休。
祝枕寒换了个话题,说道:“至于剑心与剑情。宋前辈是受符白珏之托而来的,当年他封剑之际,因为人情,向符白珏承诺他会为他留一剑,所以应该算是自己人。而花宫主,大约是看中了鸳鸯剑谱,她与夫君同为剑客,想要同修剑法,再正常不过了。”
沈樾点点头,“我也听说过,花宫主之所以被称为‘剑情’,是因为她夫君原为照门山大弟子,照门山的门风很差,常常为了名誉争破头,她夫君谢千暮身为大弟子,自师父去世后,更是众人争相攻击的对象,整整半年被卡著名额,不让他通过掌门考核。”
谢千暮想自己处理,所以花蕴也很尊重他,没有出面。
其他人见花蕴并不管他,以为这位神秘的宫主是对他厌倦了,况且他们那时候还并没有成亲,只是时常在一起的伴侣罢了,于是事态愈演愈烈,甚至将谢千暮害得重伤。
照门山的其余掌事知晓了,也知晓此事闹得大了,以前打打闹闹也就过去,如今却是将其重创,即使他们再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等着机会将自己的弟子扶持上来,如今也不能坐视不理,便一边将那名下阴手的弟子罚了,一边极力掩盖此事,装作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