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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落千山雪 完结+番外 (观山眠)


  祝枕寒的房间正是在桃树旁,推开窗户就能望见满树繁花,沈樾做镖师的时候养成了习惯,小憩向来不会太久,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见祝枕寒不在,他这好胜的心思又起了,偷偷在房间里遛着弯缓解身上的酸痛,没想到途径窗户的时候就听到了这番话。
  符白珏这话,委实太没有良心,气得他赶紧把窗户一推就出言制止这种恶行。
  两人都转过来看向沈樾。祝枕寒是略带关切,符白珏是一点被发现的愧疚都没有,坦荡得不行,晃着手里的扇子,将沈樾一打量,问道:“小少爷,如今身上不痛了?”
  沈樾撑着窗户,很无赖地笑:“还是多谢照晴妹妹好意送给我的膏药啊。”
  符白珏手中扇子一停,笑容也僵了僵,“那是我......”
  想了想,拿来擦脸的东西就这么用来擦不可描述的地方,他又觉得这不是脸上有光的事情,于是符白珏将要说的话咽了进去,也终于对沈樾的没皮没脸有了全新的认识。
  沈樾见符白珏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心情大好,就要攀着窗户往外翻。
  他如今哪能与平日里比较,这一翻,差点摔下去,把祝枕寒和符白珏都吓了一跳,祝枕寒赶紧去把沈樾接下来,又低低地叮嘱他,身上不舒服就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沈樾就莫名其妙地被搀着坐了下来,还是将两个板凳堆在一起坐的。
  因为祝枕寒和符白珏都把板凳让给了他,让他又一次体会了一把小少爷的感受。
  祝安平路过的时候,看到沈樾坐着,祝枕寒和符白珏两个人像门神似的站在旁边,还很关切地过来问沈樾的病有没有好一些,甚至将外袍脱下来给沈樾披上了,挡风。
  符白珏:“噗。”
  沈樾:“......”
  如今他是要将这个风寒的幌子坐实了。
  符白珏笑了一阵,也不管沈樾了,问祝枕寒:“你还想知道什么?”
  祝枕寒道:“再同我讲一讲你的师姐吧。”
  沈樾说:“你还有师姐哪?”
  祝枕寒大致将符重红、符白珏与魔教的纠葛同沈樾讲了讲,沈樾向来很喜欢听这些事情,大抵也与他喜欢看话本有关,总之,符白珏并没有反对,他就听了个七七八八。
  符白珏说:“别用那样怜悯的眼神看我。”
  沈樾问:“你师姐这些年没有找过你吗?”
  “找过。”符白珏说道,“只是我实在太了解她了。小时候,我们会捡来树枝、木棍,后来捡别人不要的生锈的铁剑,她练剑,我就陪她练,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能预测她的行动,所以每次我都能够避开她,次数多了,她也渐渐明白我在躲她。”
  他顿了顿,又取来那根方才在地面上写字的树枝。
  “至于要了解我师姐,还得从魔教说起。”
  符白珏在地面上写写画画。
  “魔教分四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些你们是知道的。”他说道,“方岐生带走我师姐后,将她送往了白虎门,拜于白虎门门主石荒门下。白虎门善用弯刀,我师姐也就学习的刀法,并非剑法,不过她向来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东西很少,与刀剑宗、落雁门的弟子,甚至与大多数侠客都不同,她对自己的武器没有感情,也不在乎自己所用的是什么招式——对她来说,用什么都可以,怎么出招都可以,只要赢就行。”
  像是祝枕寒,对自己的念柳剑了解得彻底,不似兵器与主人,更似友人。
  沈樾就更是如此了,他第一次拿到招风剑的时候,还欢喜地抱着剑睡了好长时间。
  大多侠客的武器都有名号,但是符重红没有。
  因为她的武器,就是普通的一柄弯刀而已,随时都在更换,随时都可更换。
  从某种程度来说,符重红和江蓠的脾性,还真是有些像。她们没将手中的武器看得有多重要,而是将自己作为武器,江蓠是在锻剑,符重红就是在锻刀,日复一日,从未有片刻的停歇。祝枕寒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江蓠才会亲自前往鲤河收符重红为徒。
  “师姐进入白虎门之后不久,门主就说过这样一句话,她是天生的兵器,不过短短三年五载,她就将成为魔教最锋利的一柄刀,是年轻的、崭新的、无人可挡的利刃。”符白珏写下利刃二字,继续说道,“因为她只要学了新的刀法,就能够很快地领悟到它的内核,并将它化为己用,从而延展出更多的变招,变招再生变招,如此络绎不绝。”
  这样锋利的刀,和同样锋利的破道剑法对上,总有一方会折。
  祝枕寒微微皱了皱眉,想,或许沈樾反而更适合和符重红交手。
  他和沈樾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尽管接下追杀令的是段鹊,她也被称为血罗刹,但是符重红却被称为‘天下第一杀’,起因是某次她出手之际,对方报上了名号,问她姓甚名谁,她却并不回答,反而是淡淡地反问一句,那么,你是天下第几?”符白珏说,“我想,师姐那时候恐怕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旁听的人将此事传得这样广,一开始取这个称号是为了嘲弄她,因她相貌并不出众,身形又瘦瘦小小的,不甚起眼,不过到后来就逐渐变成了一种畏惧。”
  段鹊与聂秋,都是相貌太过出众,有时不得不以物遮面,避免太引人注目。
  而这样不起眼的、混在人群中也找不到的小姑娘,正是最优秀的猎手。
  “其实无论是我还是师姐,都是因为长身体的年纪里饿肚子,吃的都是些没有营养的东西,所以身形才不比一般侠客。”说到这里时,符白珏的声音微微压低,“而师兄患病而死,是因为流落街头的那些年,他将他能取得的食物都塞给了我们,我与师姐都知道,他会在夜里胃痛而醒,整宿睡不着,但是没想到几年后他竟会因此病入膏肓。”
  符白珏在清明时去探望过师兄的墓。
  细雨纷纷,他撑着伞,踩着泥泞的小路走到时,已经有人在墓前了。
  那是符重红,没有撑伞,淋着雨,兀自站在寂寥的墓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手中拿着一个酒杯,墓碑上同样也放着一个酒杯,杯中盛满了酒,却无人同她共饮。
  符白珏止住脚步,将身形隐于树后,沉默着观望了一阵。
  这清明时节的雨絮絮地下,总像是要停了,又没有真的停。
  他站了一会儿,算着时间要到了,将手中的伞放在地上,转过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符重红突然开了口。
  “白珏。”她如此唤道,声音发哑,浸着雨水的寒凉,“我知道是你。”
  符重红只是垂眸凝视着那方枯瘦的墓碑,于是符白珏也止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我不知你如今是何般模样,过得如何,在做什么。”符白珏听着符重红这样说着,忽然想,他以前听过符重红这样小心翼翼得近乎生疏的语气吗?似乎没有。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没有照看好师兄,所以这么多年都对我避而不见,每每当我要追上你时,就与我擦肩而过。我总是在追你,总是追不上你。”不是这样的,符白珏想,他是恨自己甚至没有见到师兄在弥留之际的最后一面,“师兄说过,我们是同出一门的师姐弟,要互相扶持,好好相处;师兄也说过,只要足够有权有钱,就能够重振师门。我并不怀念当初的门派,不过是怀念我们曾经在一起度过的日子,可如今我终于成为了白虎门门主,也攒下了许多钱,师兄却已经走了,就连你也不愿意再见我一面。”
  “我不懈习武,却惰于策谋,来到魔教之后,我勉强向左护法周儒学了一些,却没甚成效,或许是因为我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你在出谋划策,我只需要无条件地信任你就可以了,所以事到如今也学不会。”符重红忽然笑了,“大概真是不适合。”
  她伸手取过墓碑上的酒杯,将杯中酒倾洒于地上,逐渐融入泥土中。
  “如果恨我是支撑你活下去的动力。”符重红缓缓说道,“那你就继续恨我吧,然后活下去,直到我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费尽心思破解了你的谜题,找到你的那一天。”
  然后,符重红拿起两个酒杯,又淋着雨离开了。这是她头一次没有追过来。
  过了一阵,确定符重红真的离开后,符白珏走过去,将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墓碑上,闭上眼,像是罪孽深重的罪人一样的忏悔,然后他将伞放在墓碑上,遮住风雨,走了。
  如今立于桃树下的符白珏,同样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说道:“我不会半途而废的,但是,我希望我们真的遇上她的那一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只管离开,让我留下来和她将一切都解释清楚。”
  他是为了师兄和师姐走到今天的。
  所以,被迫将隐藏于心的所有秘密都说出口,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祝枕寒和沈樾当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听他们答应下来,久久停滞于符白珏心头的,缓慢而煎熬的烧灼,终于有所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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