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君燕纾揉搓着衣角,轻声说,“您想让我死吗?”
桑予摇了摇头:“我无意于此。”
“那您想做什么呢?”君燕纾接着问,“把我困在这里?”
“我只是不放心。”桑予说,“不放心你毫无牵连地行走在江湖里。你需要被人管着。”
“管着我的自由吗?”君燕纾直白地问,“您把我留到现在,就是希望会有一个组织把我抓起来关着,是吗?”
桑予不说话。
“我不会毫无缘由地杀人的。”君燕纾平静地说,“兄长已经教过我了。”
桑予依旧没有说话。一时房间里只有风声在喊叫。
最后他低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君燕纾依旧平和,“我无所谓的。”
他跟桑予并不亲近。君随月灌注给他的爱的确让他学会用情感感知世界,但罩子一直存在。他会对什么人感兴趣?他会对什么事情真正上心?他是否还有正常获得并给予爱的能力?桑予这么多年也未能真正弄清。
君随月打开了君燕纾的心门,但桑予显然不是走进去的那一个。
“我死后,如果你真的能下山,”桑予犹豫了片刻,道,“可以去……钟南山住下。我在那里有一位朋友,如果你不喜欢争斗,那里是世外桃源。”
“您既想我被其他势力捕获,又想为我的未来做打算,”君燕纾不解,“为什么?”
桑予又不说话了。又是半晌他才道:“你毕竟是我的徒弟。”
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后,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很无趣,疲惫地摆了摆手:“老了,脑子也糊涂了。”
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嘱咐道:“沈天游来了,他会帮你。小心李珩的人,还有满月楼的杀手。一些暗中势力是墙头草,你如果不怕,他们也不会对你下手。尤其戒备魔教中人,自在阁必定会来人,我不知他们会如何对你,如果实在逃不开……”
君燕纾安静地听着,桑予顿了顿接着说:“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就去白马寺吧。他们不会为难你。”
君燕纾意识到了什么:“您是不是一早就打算把我送去白马寺?所以我在路过洛阳的时候认识了法,也并不是巧合。”
桑予并未否认,只是问:“你愿意去吗?”
“我有去处了。”君燕纾说,“而且,您为何不让我留在山外山呢?”
桑予露出了些许的疲态。他是山外山的剑仙不假,但并不是掌门,这样的一个大门派的运作,是不会落到侠客手中的——沈天游就是一个例子,他只是挂职,武林盟上上下下大小事务自有专人打点。想要逍遥自在,就不可掌管实权,而侠客也大多对权利斗争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不代表一无所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大门派的勾心斗角尤其丰富。桑予活得够久,看得够多,也因此觉得够烦,他看向院内各怀鬼胎的人群,道:“你性格孤僻,或许只有寒露会毫无保留地站在你这边。我死之后,对你而言,哪里都是一样的。”
君燕纾想了想,倒也确实如此。接近十年的时间里他剑道大成,山外山都知晓他的存在,但也仅此而已,他无一个朋友在这偌大门派,除了桑予之外,也无靠山。如今这靠山不仅要倒了,还试图把他压在下面。
桑予又问:“寒露没跟你回来?”
“她应该快回来了。”
“她是个好孩子,”桑予低声道,“不知我能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君燕纾道:“能的。她从来都不缺席。”
他的话音刚落,楼下就有个清亮的女声大喊:“小——师——叔——你在吗——”
君燕纾走到外廊边缘俯身望去,和死气沉沉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女在树下直跳。君燕纾向她挥了挥手,她便笑得灿烂:“好久不见,小师叔——”她这才猛然注意到周围哀切的氛围,急忙板住脸,“那个,剑仙还好吧?”
寒露是个孤儿,师父师兄不怎么管她,放她自己在山外山野蛮生长,甚至剑法都是——据她自己说——一个人挺好的教习老师教的。她顶着个还算不错的师门名号,平日也不参与争斗,除了轻功之外,也没在山外山展露什么高超的武学天分,所以大家只当她是个普通的、开朗而毫无威胁性的师妹,她与君燕纾走得近,大家也只是很宽容地想这丫头真是心地善良,兼之脑子稍微不好使。
所以她此刻没有随大流地表现出悲伤,大家也都并不在意。毕竟这丫头可能连剑仙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苛求她为一个陌生人落泪呢?
人群大度地原谅了寒露的过错,甚至给她让了让视线,使她能更好地跟二楼的人交流。他们自我满意完,抬头看见君燕纾仍旧面无表情地板着一张漂亮脸,纷纷觉得义愤填膺——自己的师父就要离世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苛求泪流满面,怎么也得面露哀戚吧?
“还好。”君燕纾道,“你找我?”
“哦,掌门叫你过去一趟呢,”寒露说,“我看清虚大殿里不少人,可能是有什么事要跟小师叔你商量。”
清虚大殿就是山外山的议事堂。君燕纾回头看了眼桑予,桑予道:“你走吧。叫她上来。”
君燕纾便直接从二楼外廊跳下,落在寒露身边。他在寒露头顶嗅了嗅,又四下看了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道:“只你一人回来了吗?”
寒露摸了摸头,有点心虚:“怎么了?我身上带着烤鸭味?”
君燕纾看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人,摇摇头:“我师父让你上去。他在二楼。”
寒露意外:“叫我?”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露出了“我是不是犯什么事了”的表情,踌躇地看着君燕纾,“为什么叫我啊?我有点害怕。”
君燕纾在她头顶拍了拍:“没事。上去吧。”
这个行为并没有鼓励到她,但君燕纾已经走出了院落,往清虚大殿去。
寒露一步三回头地上楼了,目光含着视死如归。她轻功盖世,上楼这几步道却走得磨磨蹭蹭。她先是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和头发,然后在心中默念了几遍问好的话,紧接着深呼吸平复心情,嘀咕了好几句“我不紧张”。
其实她的第一反应是她跟魔教少教主暗中勾结的事情被发现了,但小脑袋瓜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是从哪暴露的,所以抱着一种侥幸而忐忑的心理推开门,贼眉鼠眼地把脑袋探进去,问了一声:“剑仙大人,您找我?”
屋里没人。她茫然地多进了几步,才注意到外廊上坐着的背影。
这背影有点熟悉。她意外道:“先生?你怎么在这?”
看到他寒露也不紧张了,哒哒哒地跑过来,快乐地说:“先生先生,我去杭州的一趟学了不少东西,什么时候你再指点我两下……”
桑予看着她灵巧的身形奔自己而来,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跟她说过自己的名讳。他先入为主地以为寒露肯定知道自己是谁,也从未遮掩过自己的身份,但忘记了这孩子脑子里天生缺根弦,竟然就一直单纯地认为当代剑仙是个普通的教习先生。
桑予默默地回头看她,在心中掂量着这个时候突然告诉她“我是桑予”和“我要死了”哪个对她的冲击小一点。
他还没在心中的天平里称出两句话的分量,寒露小跑过来的步伐突然慢了下来,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迟钝如她,也意识到某个近在咫尺的真相了。
“先生,”她小声问,“是你……是您叫我上来的吗?”
桑予沉默着点了点头。
寒露茫然地在站住了,有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她的眼神一片空白。一片混乱里,她喃喃问道:“您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呢?”
“惭愧,”桑予说,“我看你与燕纾关系那么好,以为你知道。”
“先……师祖,”寒露看着他,意识到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先生很快就要离开人世间,眼圈慢慢红了,“您看起来这么年轻……”
“生死不由我,”桑予垂眼低声道,“莫哭。”
寒露抽了抽鼻子。她没想哭,只是眼睛有点酸。
“我这辈子教人无数,”桑予道,“只有你手握至上武学而不喜争端。”
寒露闷闷道:“打架有什么好的。”
“你纯粹而善良,”桑予继续道,“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是最不会被凶器蛊惑的一个。”
寒露抬起头,有些怔愣:“您不会是……”
“我想把承影传给你,”桑予道,缓缓将一柄带鞘长剑放在桌几上,“过来见见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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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跟我设想的不一样,下章,下章我必把权衡给拉出来(撸袖子
第43章 君身三重雪(八)
“掌门。”君燕纾推开殿门,“您找我?”
他逆光而立,并未急着向殿内走。殿中的人纷纷看他,君燕纾看过一圈,大多他都不认识,各个神情严肃、难辨喜怒,只有沈天游格格不入地站在一边,抱着肩抬手跟他打招呼。
君燕纾对他点点头,回身关上门。沈天游看起来风尘仆仆,而在他旁边不远站着一个姿态华贵的人,见君燕纾看向他,便对着君燕纾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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