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感觉一切如大梦一场的,还有萧阳月。
方无竹身着一身无垢的白衣,他负手站在林中,目光穿透纷飞破碎的桃花瓣,驻留在萧阳月身上。
萧阳月似乎又清减了几分。
萧阳月也怔然地望着他,望着他一如往常的眉眼。
方无竹低低轻叹一声,一声叹息中夹杂着太多情绪,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闫东来抱着自己的脚在地上痛呼,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待看清来人后,嘴里的骂骂咧咧戛然而止。
闫东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时心有余悸,心想幸亏这姓方的念着他旧日的恩情没用多大力气,不然他这条腿也算是废了。
庄英也大为诧异,戚怀恩更是满面惊讶。
“庄少侠,闫东来,你们二人先带怀恩离开吧。”方无竹沉声道,“我与阁主大人有事相谈。”
“好你个……”闫东来不知萧阳月是否知道方无竹的真实身份,险些将姓方的脱口而出,一时憋了个脸色发青,只能愤恨道,“你下回再找我疗伤,你看我来不来!”
庄英伸手制止闫东来,捡起自己的剑背在身上,将戚怀恩重新抱上轮椅。戚怀恩忧心忡忡地望着方无竹,眉目间似乎有话想说,却只能随着他们二人离开了。
方无竹停在萧阳月面前,低头望着他:“一别数月,你近来可好?”
回应他的,是萧阳月迎面斩来的剑。
方无竹后错一步,从袖中抽出折扇抵挡,扇骨撞在萧阳月的剑上,方无竹既不进也不退,只是注视着萧阳月的双眸。
萧阳月的剑式失去了章法,他似乎只是想发泄心头的万般情绪,动作都颤得厉害,不一会儿便被方无竹将刀剑打落在地。
可萧阳月似乎并不甘心,赤手空拳便和方无竹扭打在一起,方无竹不想伤了他,只得收起折扇,将一只手臂背在身后,只单手挡着萧阳月的攻击。
萧阳月凝视着方无竹平静无波的双眸,只觉得眼前此人是无比的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他的确和真正的戚逐生得很像,但却又处处给人大不相同的感觉,眼前的人是真正肃杀的、凌厉的,双眸透着踏过血海刀山的深邃,桀骜又飘逸,宛如一把饮够了血的刀刃,俊美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一招一式中,光是被方无竹这样注视着,萧阳月的心头便似乎被割伤了。
萧阳月在脑海中回忆着这大半年来玢州密探带回的消息,尽力地将这些情报串联在一处,一个影子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浮现。
百步剑派被剿灭于五年前,真正的戚逐在那时成功逃脱囚禁,却又因为某些原因未能返回,一直隐居在这座山庄中,而眼前此人,却作为“戚逐”回来了,并用这顶替了的身份,袭了侯爵之位,过了足足五年之久。
他眼前的人,这个他最熟悉的陌路之人,有着绝对的冷静、压倒的实力、还有这股近乎使人战栗的压迫,他的实力比萧阳月任何时候所想象得都要深不可测,能够将他压制到如此地步,世上还有几人呢?
六年之前,武林中曾有两人,在怀璧山上杀了个你死我活天昏地暗,据传其中一人败落殒命,却至今从未有人寻到他的尸身。
那两人,从来都是这江湖武林中人只敢低声道来的神鬼般的人物,他们凭一己之力,将整个武林的武功造诣拉高一个阶层,二人之下,乃是其余武林高手这辈子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
方无竹,霍乔。
萧阳月还在武林中时,曾隐约听闻,霍乔擅用奇毒。去年冬日,他们一行人追着会使用巫蛊之术的耿冲道入芥子岭,他身中焚骨香,那时的戚逐,却知道该如何解这样的武林奇毒,而后却还给他下药试图隐瞒。
萧阳月亦回忆起自己在芥子岭竹林中遇到的那个一掌便能压制他的神秘武林高手,戚逐也从未告诉他,他究竟是如何带着他逃脱的。
倘若,六年前的怀璧山之战,五年前百步剑派的覆灭与侯府嫡子的回归,二者有所联系呢?
倘若,站在他面前的人,与那日芥子岭中之人,正是那犹如武林神鬼邪说的那二人呢?
倘若……怀璧山之战中败落坠崖的方无竹没有死,而是改头换面,成为以假乱真的戚逐呢?
霍乔是方无竹宿命的敌手,他这些年一定在想尽办法寻找着方无竹的踪迹,也必定会使出各种手段来逼他现身,那么这接连发生的所有事,背后所牵扯的那未知而庞大的武林势力,似乎都有了解释。
终于,在萧阳月晃神之际,他的拳头被眼前的人给攥住了,对方把他拽到眼前,俯身凝视他的双眸:“怎么,几月不见,你反倒是退步了?”
萧阳月喘着气,略显苍白的嘴唇微颤,道:“你是……方无竹。”
方无竹的眸微微凝住,他心里明白,萧阳月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是早晚的事,萧阳月此次前往玢州查侯府嫡子身世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做好了面对萧阳月的恨的准备。
可当萧阳月真正念出他的名字,他才发觉,萧阳月对他不只有恨,这一声颤抖的声音中,除了恨,还有那即使恨也无法剥脱的情。
“没错。”方无竹回答,“我是。”
萧阳月的心猛地揪紧,他本以为,自己想要的不过是方无竹一句真话,但方无竹的承认,却远远无法让他释怀,他依旧觉得痛苦难过,心间的缺失无法填补。
“真难为你能找到这里,想必一路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吧。”方无竹松开他,继而捡起萧阳月掉在地上的剑,递给他,“不过,你该离开了,萧阳月。”
萧阳月没有接剑,只是定定望着他:“那你呢?”
“我?”方无竹轻轻一笑,“我自然是留下了。”
“……”
“我的身份你已经查清了,是时候回去向皇帝交差了。”方无竹道,“贤坤侯之位我已不要了,皇帝要杀要剐便随他去吧。你回去当你的浮萍阁阁主,我做我的江湖闲人,此后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以后皇帝再派你来处理武林事务,遇上了,我们或许还能叙……”
萧阳月猛然抽走方无竹手中的剑,闪身来到他面前,冰冷的剑锋直指他的咽喉,方无竹只是微微往后仰起下巴,并未躲闪,眼看着那剑锋停在距离他喉咙不过半寸处。
萧阳月低着头,握着剑柄的手指绷出青白色,一阵风卷起花瓣纷扬跌落在二人身边,他的一双眸中却泛起比周围的桃花瓣更鲜艳的绯色,他颤声道:“这就是你想说的吗……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方无竹凝望着萧阳月的眼,他此生已品尝过太多的情绪,曾经的他狂妄恣意,自负又自满,而后的数年中,落败、仇恨、痛苦、孤寂、对自我的憎恶,填满他心间的每一丝缝隙,可从没有哪一种情绪,有如今时今日此时此刻,这般令他感到口不能言。
“你想从我口中听见什么回答?”方无竹面上仍是淡然无波,“让你留下吗?还是说,你有能力替我把霍乔杀了?萧阳月,看看清楚罢,我与你本就是两路人,这个世上早已没有戚逐,有的只有戚怀恩与我,哪个又是你心中所想?”
萧阳月只是听着,任凭方无竹的话如一把钝刀将他的心凿得千疮百孔。
方无竹沉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没有其他回答。”
“……对不住?”萧阳月静静道,“我若只要你这声对不住,我又何必让自己落到这般狼狈的下场?若有选择,我不愿在那日的沉香苑遇见你,我不愿认识你……我若不认识你,不倾慕于你,我该有多逍遥。”
方无竹双眸微颤,他知道自己实在是将萧阳月伤透了,却也把自己的情一并粉身碎骨。他本不是信命之人,可他却觉得眼前人是对他前半生倨傲的责罚,他的前路是仇恨阴霾,后路是万丈悬崖,他退无可退,宁愿此时此刻将自己从萧阳月心中彻底割舍,也不想来日将他伤得更深。
方无竹轻轻拨开横在自己喉咙前的剑,转过身,看着远处这不知埋葬过多少枯骨的山峦,他淡淡想着,将来这些枯骨中,或许有他一具。
他微微张开唇,却又闭上,在闭眸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才道:“我对你,并无那种感情。”
说出这句话,竟比他过往所经历的任何时候都要难上百倍千倍。
“是吗?”萧阳月发出一声轻缓而低哑的浅笑,这声浅笑却变得刺骨而明晰,继而变成了大笑,仿佛是要将心扉都彻底撕裂开来,呈现在方无竹面前,“那芥子岭中那一夜,你又何故费那么大的力气来救我呢?你说你要我撑下来,要我活着!”
方无竹倏地睁大双眼,半晌,他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缓缓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如此快便能察觉我的身份,你竟将那时的梦蒹葭逼了出来。萧阳月,是我低看你了。”
萧阳月:“我要你一句实话。”
“我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方无竹平静回答,“那时不论是你,还是别人,我都会出手相救。”
是吗?即使不是他,方无竹那时也会那么细致地照顾,用那般温柔的声音唤他,陪他度过煎熬,告诉他活下来,还告诉他,宁愿自己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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