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在黑暗之中久久扩散开来,许久,秋濯雪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越迷津的意思,难掩疲惫地回答道:“我是人,当然会有错漏,当然也会有感情用事的一日。”
“感情用事。”越迷津细细咀嚼了这四个字,他的眼睛泛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半晌后才道,“这纵然是句谎言,也是一句动听的谎言。”
被万毒老人追杀之时,秋濯雪曾教过越迷津凡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此一来,才有与天争命的可能性,他一直记得,秋濯雪本该高兴。
可此刻用在自己身上,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越迷津将火重新生起,火光终于又照亮三人的面容,明明已看得到面容神态,却无人再想继续开口。
你是为了青木岩参而接近我吗?是。
你对我是真心的吗?是。
之前让我走,是为我好吗?是。
你是真正没有料到吗?是。
这些“是”里,只有第一句话,是越迷津唯一能够确认是真实的,因此他也按照秋濯雪所言,总是先想好最坏的结果。
杨青已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他虽睁开眼睛,但思绪正在高热下沸腾,什么信息都没能接收,这会儿静悄悄地待在角落里,安静无声地熟睡着。
火堆主要是为了给杨青供暖,秋濯雪与越迷津二人都可运功御寒,眼下坐在两侧,被火光照得影子拉长,谁也没去瞧旁边的尸体。
“当年之事。”秋濯雪顿了顿,轻声叹息道,“我并不是不想说,只是来不及,这句话虽然迟了七年,但是我想到底该告诉你。”
越迷津只是抱剑坐在墙角,平静道:“此事很重要么?
“确实。”秋濯雪低声道,“确实并不重要。”
秋濯雪虽谈不上是个完人,但世上真正叫他头疼的事却也不多,他生来对银钱权势都不太在意,如此就少去许多焦头烂额的人生琐事之苦;又兼着性情平和,往日遇到再多艰难险阻,从未惧怕,甚至身陷囹圄时都可自得其乐,偏偏对着越迷津束手无策。
越迷津见惯了秋濯雪镇定自若,运筹帷幄的模样,多年来对他固然抱有极深的恨意,总盼望着叫他品尝一星半点自己心头悲痛如焚的滋味,可当真见他黯然神伤,也没觉出多么痛快。
“其实,我应当感谢你才是,起码你是欺骗我的人当中,唯一不想害我,甚至还救了我的人。”
越迷津想了想,谈不上是安慰还是在说事实,冷淡道。
这一句话说得虽然简单,但秋濯雪却心如刀绞。
“也许正是因此。”越迷津又道,“我才无法杀你。”
火光之中,每个人的神情都只被照亮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藏匿在黑暗之中,看不太清楚。
只是,我也再无法像当年那样,毫不犹豫地相信你。
秋濯雪从梦中惊醒而起,他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房间发呆,一时间似还没有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怎么从破庙来到了客栈之中。
左侧有人絮絮说话,秋濯雪转头看去,只看到一袭纱幔垂下,春日尚早,店家却已将夏日防蚊虫的帐幔高高挂起,从钩子上掉下来大半。
越迷津正坐在床边,端着一碗药,面色不善地看着杨青,杨青的苦瓜脸透过纱幔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一脸英勇地舔了舔蜜饯,才皱着脸,屏气猛然喝一口药。
喝不到四口,就要呕出来一口,越迷津似早有预料,在他怀中搁了个小木盆。
杨青吐得面如菜色,一时间倒不知道是这高烧会要他的命,还是这苦药会要他的命。
秋濯雪看得好笑,脑子也清醒过来,这才想起下半夜时雷霆与风雨都停了,杨青烧得更加厉害,于是他们连夜赶路,来到这间客栈,找了名大夫给杨青看病,一通忙活下来,被雨打湿的衣物都几乎快干透了,身上却是又黏又不爽利。
药要人看着,于是他们轮流洗澡看药,再之后,秋濯雪扶着额头,然后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等睡着了……琴囊?!糟糕!
秋濯雪在木榻上直起身来,四下张望,越迷津头也不回,将带药的勺子硬塞进杨青嘴里,压根不理会少年痛苦的表情,冷淡道:“你的琴在这里。”
床脚边,琴剑相依,只是琴从琴囊里被取出,颜色古朴,又放在角落里,才叫他一时没能看见。
秋濯雪这才轻轻松了口气,缓缓道:“幸好你在。”
杨青却是完全没有这种庆幸感,他的大脑几乎被吞咽跟呕吐两个本能占据,他痛苦不堪道:“越大哥——呕……哪有……呕——你这么喂的——”
越迷津皱眉道:“哪有你这么喝的?”
说是这么说,他倒也把药放在边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杨青这一路经受了赶路生病喝药的折磨,痛不欲生,含泪道:“越大哥,我觉得,我已经好很多了,用不着喝药了,我喝粥就能好起来。”
越迷津不说什么,只将放在一旁的粥碗递给他,让他自己进食。
其实之前喝药时本也是让杨青自己来,没想他闻到药汤就差点吐出来,越迷津只好帮忙。
这时店小二忽然敲了敲房门,殷勤喊道:“客官,您要的东西给您买来了。”
眼见着越迷津跟杨青努力“斗智斗勇”,秋濯雪不忍心打扰他们,只好站起身来主动去开门,不过饭菜都在桌上,他瞟了一眼,热气还未消散,店小二还要送什么来?
他没感到杀气,可心下仍然提防,手扶住门扇,轻轻打开。
门外却只有店小二,正哈腰点头,他忙得很,将一长条蓝色碎花的棉布塞给秋濯雪后,又立刻应着楼下的喊声麻溜下了楼梯。
店小二走得飞快,只剩下秋濯雪一脸茫然地拿着东西回房。
“你的琴囊弄脏了。”越迷津瞥过来一眼,淡淡道,“我让小二帮你新买了一个。”
他当然没有邀功的意思,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这……”秋濯雪这才明白,低头看着这匹蓝色碎花的布料,却有点哭笑不得,“很是……朴实。”
越迷津看着他的脸色,肯定道:“你不喜欢。”
“不……”秋濯雪不想惹他不快,艰难地搜肠刮肚着,“只是有些意外。”
越迷津没有说话,倒是杨青悄悄从粥碗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们,看到布料的时候,忍不住大笑起来:“太土了吧!越大哥!你怎么会买这么丑的布!”
越迷津脸色不善:“……”
杨青哈哈笑了没多久,看着越迷津的脸,一下子收住,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鸭,嘎嘎了两声,小心翼翼道:“很淳朴,很淳朴……”
他的脑袋被越迷津看得越来越低,最后几乎要埋到粥碗里去。
秋濯雪不言不语,只是将琴藏入琴囊之中,蓝色碎花的琴囊乍一看虽有些土气,但静静靠在覆水剑这柄凶器边,却又显出几分可爱来。
越迷津皱眉道:“你既不喜欢,何必为难?”
“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在想,你行事思虑,很是周全。”秋濯雪道,“与你同行,是我的荣幸。”
他的手轻轻从琴囊上收回来,笑意比三月的桃花更惹眼。
“花言巧语。”
越迷津不吃这套,可声音里也不见半点恼意。
第五十三章
杨青喝过药后, 很快就沉沉睡下了。
越迷津将被子拉起,盖在他小小的身躯上,这少年对自己的处境与病痛没有半点在意, 反倒看出两人之间似乎略有些僵持的气氛,说了许多趣话来逗他们开心。
这种过分的体贴与乖巧,让越迷津心中无端生出一丝丝怜惜与悲悯。
“他睡下了么?”秋濯雪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嗯。”越迷津淡淡道, “他睡下了,烧已退了,只是身体太弱, 不能再过多奔波, 我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找慕花容, 但此时此刻,却也容不得我们加快脚步。”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难道我在你心中, 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么?”
“你未必是冷酷无情的人。”越迷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神色不变,“只是对你而言, 只是有些事更加重要,更加紧急, 就好像逼我放弃剑约一样。”
无论如何有心避开那些话题, 存在的事就是存在,只要这个结不解开, 始终会触碰到。
方才的欢笑转瞬即逝, 快得好似从未发生过。
秋濯雪默然不语。
这时杨青忽然轻轻梦呓了一下, 两人立刻噤声, 转头看向床上的少年, 见他翻了两下身体,又悄无声息地睡下去, 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下意识看一看对方,又略不自在地避开眼。
杨青虽拖慢了他们二人的行程,但无形之中,似也缓和了他二人之间紧张的节奏。
秋濯雪低头沉思片刻,招了招手,引他到外间去,两人同在桌边落座,决定从头开始解释:“我去找花容,是因为步天行有古怪。九魂香在步天行身上的效果虽不大,但仍然起效,后由古老诊断,他那时忽然……嗯,并非是九魂香之过。”
提到此事,越迷津目光一动:“你认为,步天行当日对你的所作所为,是有其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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