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躺上一整年。
“可传闻中骁王殿下那性子,实在吓人得很。”
“传闻还说二哥动不动就跳湖呢,娘也信啦?”
“我何止是信,我还是亲眼看着他跳下去的。”
“……那我重新举个例子,传闻中的二哥不学无术,但实际上呢,他的医术不仅远超于我,甚至能与大哥相提并论,估计比起爹来也不差,大哥在家书中说了这件事吗?”
“说了,在收到你大哥的书信后,你爹高兴得眉飞色舞,信还没看完呢,就背着手去满宅子溜达了一大圈,见到人家老头下棋都要伸长脖子去看半天,等着人家问你二哥的消息。”提到这个,柳夫人脸上总算有了笑,“晚上睡觉还在抱怨,时不时就将我晃醒来。”
主要是抱怨阿宁,怎么不早些将这件事写信送回家中,就由着自家公子胡写,先前送回来的那封家书,那能算家书吗?正经事半件没提,上来就先莫名其妙地夸了好几页的骁王殿下,然后就笔锋一拐,洋洋洒洒替他自己安排好了将来的日子。
哪家父母能受得了这个?
反正柳庄主看完之后,眼前黑了足足三天,还耳鸣。
柳南愿道:“大哥现在已经觉得骁王殿下很不错了,我也觉得他能将二哥照顾得很好,二哥娶谁都是对不起人家姑娘,这话不是当时娘亲亲口说的吗?现在好啦,彻底没姑娘了。”
柳夫人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柳南愿笑着躲开:“走,我们也去前头看看宫里送来的好东西,瞧个热闹。”
“你呢,光说你二哥,这回出门,你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年轻人?”柳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若没有,娘觉得漓阳城李家的二公子……哎,你跑什么,慢着些!”
柳南愿一边跑一边道:“娘亲还是先管管大哥吧,他这回去西南,差点就被人招做了上门女婿,好不容易才脱身。”
柳夫人脸色又白了:“啊?”
三个儿女,竟没有一个省心,柳夫人也疲惫得很,想回去睡,但又不能睡,因为晚上骁王殿下要登门吃饭,只能强打精神梳洗更衣,亲自安排宴席菜式,为了表示隆重,还专门请城中的西北大厨来烤了一只羊腿。
而与此同时,骁王殿下本人也正在张开手臂问:“穿这套?”
柳弦安点头:“可以。”
梁戍提意见:“我怎么觉得你丝毫都不上心。”
柳弦安呵欠连天,眼皮子直打架:“因为王爷已经换了整整一下午。”
眼花缭乱的,又不许我分神,真的很难不困。
第125章
在安顿好宫中来人后, 柳拂书就派家丁前往客栈,硬是提前将二儿子叫回了家中。柳弦安困得昏天暗地,在马车里刚想睡, 但感觉才眯上眼睛, 外头突然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鞭炮声, 生生在隆冬时节炸开满地春雷,轰隆隆一路卷过百姓欢声笑语, 阿宁掀开车帘瞧热闹,心里也高兴得很。
白鹤山庄附近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这种盛景虽说在以前柳二公子出门游玩时, 也经常出现, 但围观者大多是年轻的姑娘小姐, 或者是不年轻的婆婆婶婶吧, 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欣赏美男子,但这次街道两旁却男女老幼都有,还有许多本家弟子也守在门口, 有些甚至连干活的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脱。
阿宁惊奇地说:“原来大家都如此思念公子吗?”
柳弦安应付地“嗯”一声,继续闭起眼睛做大梦,并不在意旁人思念自己与否, 还是睡觉要紧。温泉池子里的骁王殿下好就好在从来不穿衣裳,所以也不需要更换, 手臂将人往自己怀中一揽,提议:“不如就留在此处?”
柳二公子理智尚存,我爹可能不会答应。
他深一脚浅一脚, 在壮阔的云雾与大海中孤独行走。阿宁在旁边担心得很, 使劲晃他:“公子,公子, 你怎么走着走着路就又睡着了,快些醒来,方才不是还在同门口的人打招呼吗?”
柳弦安睁开眼睛:“啊?”
打什么招呼,完全没有印象。
于是等柳庄主一出来,就见到了自家儿子这稀里糊涂没骨头的模样,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这怎么看着一点长进都没有?
阿宁在背后偷摸使劲一掐。
柳弦安蹦起来:“嘶!”
柳庄主威严地清清嗓子:“回来了。”
柳弦安行礼:“爹。”
听到这声“爹”,爹本人的心情还是比较好的,与儿子一道进了前厅,又命丫鬟泡上好茶,端了他爱吃的点心,方才问道:“我听说你此番出门,在白河流域与西南境内皆有作为,可有此事?”
“有。”柳弦安吃着点心,“白河肆虐恰逢夏季炎热,难民又得不到干净的食物与水,所以多有疾病,至于西南,密林瘴气重,毒虫多,百姓伤病也不少,都需要大夫。”
“既然你会看,能看,有本事看,那先前在家中时,为何不肯做事?”
柳弦安稍稍叹了口气,觉得他爹怎么还没有搞明白,于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解释:“因为爹与大哥叫我做的事,别的弟子也能做,既然不缺人手,那为什么非要我去做?我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忙。”
若换作之前,柳拂书听到这里,可能已经开始找棒子,将这个成日里偷懒睡觉不干活的懒蛋儿子赶去药房做力气活,但这一回,他总算心平气和地问了下一句,忙什么?
柳弦安拍拍手上的点心渣,道:“与天地精神互相往来,乘白鹤遨游宇宙四海,将磅薄万物混于一体,弃岁月义理,寻无事无非。”
柳拂书点头:“继续说。”
于是柳弦安就又讲了讲三千大道,那个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无比瑰丽壮观的折叠世界,云逐笙歌星流宫殿,落月衔仙初霞拂衣。东海中有自由遨游的鲲鹏,云层上建辉煌壮阔的宫殿,白玉为梯珊瑚为树,古往今来诸多名士都有一只属于他们的高洁白鹤,可随风起落,日行四万万里。
柳拂书从来不知道,原来世间还能有如此奇妙细腻的构想。他行医向来讲究务实,是浪漫不得,也放荡不得的,性格严谨到几乎古板,但偏偏却生出这么一个既浪漫又放荡,而且医术也不错的儿子,一时心头涌上诸多感慨,竟有些眼眶发热。
柳弦安便道:“那下回我也邀请爹娘来做客吧。”
就是得提前划分好地盘,不能让长辈撞上不爱穿衣裳,还总是要从温泉中“哗啦哗啦”站起来的骁王殿下。
可能是因为父子连心,柳拂书也恰好于此刻提到:“那你与王爷呢?”
“我们已经计划好了。”柳弦安道,“先在家中住一阵,然后便去王城,再接着,可能就要开始忙白河改道的事情了。”
“白河改道?”柳拂书微微一愣,“要改哪条支流?”
“不,是改整条河流。”柳弦安道,“在落凤城截弯取直,加固堤岸,疏浚淤积,使白河在虎口关分道北流,只留一条支线,继续横跨如今十五城。”
柳拂书听得不可置信,他年轻时曾前往落凤城替灾民义诊,至今仍记得那一望无际的宽阔河面,由暴雨掀起的巨浪,几乎能打垮整片天穹,咆哮时更如数万猛虎饿狼,吞噬着良田,也吞噬着百姓。
他握紧扶手,皱眉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如此浩大的工程。”
“但总得有人去做嘛。”柳弦安道,“先有人起个头,后人才能按照前人的脚印,一步一步地继续往下走,或许要花上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是两百年,好在最后总是能完成的。”
柳拂书担忧:“可单是起头,便已是千难万难,你想过吗?”
“我想过。”柳弦安捧着茶杯,“白河改道,就意味着北边有一部分百姓要被迫放弃眼下的生活,他们会失去田地房屋,甚至连祖坟也会被淹没冲毁。”
那不是一户百户,而是千户万户,让数万人为了一件两百年后才会有所收益的事做出牺牲,这实在是太空泛,太艰难了,但再艰难,也是要咬牙迈出第一步的。
柳弦安道:“我并不在意虚名。”
初期的谩骂与诅咒也好,或者是几百年后的所谓“流芳”,都没什么要紧。
柳拂书追问:“王爷呢?”
“王爷就更不在乎了。”柳弦安道,“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嘛。”
说着说着,自己倒有些想笑。柳拂书此前从未想过,平日里最懒散的一个儿子,却要去挑战一项人世间最宏大的工程,他觉得他就像滔天巨浪中一只小鹤,正在展开翅膀,一往无前地向着风暴的最中央去飞。
他心中五味杂陈,沉默良久,直到外头有人喊了一嗓子:“庄主,骁王殿下来了!”
鞭炮声再度炸了个满城皆知,梁戍一身锦绣华服,像是在布料中织进了一束阳光。梁昱考虑得极为周到,特意叮嘱绣娘,新衣要使王爷尽可能显得温和斯文一些,而绣娘也确实这么做了,但仍架不住骁王殿下本身气场过于杀人如麻,搞得负责迎接他的山庄弟子一个比一个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多抬两下,对自家二公子的崇拜之情,便越发如滔滔江水。
“王爷。”柳拂书带着家中众人行礼,在经过方才一番交谈后,他已经对梁戍有了全新的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愿以一肩之力扛起整座王朝的百年基业,在如此恢宏的背景下,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将目光放更远一些,舍弃私念,与他们并肩站在数万里高的云层,一起看时代洪流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