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畅行礼道:“是,多谢大公子,不过二公子昨日已经给了我许多银票,建一座医馆,理应是够了,暂时没什么短缺的。”
柳弦澈不解:“二公子,他哪里来的钱?”
叫来阿宁一问,还是骁王殿下给的。
柳弦安当时正在仔细数自己这么多年攒下的月钱,梁戍路过时看到,觉得这财迷模样甚是可爱,便进屋问他:“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想凑些钱给阿畅,让他去西北建一座白鹤医馆,爹先前总提这件事,这次正好有机会。”柳弦安道,“可惜我的钱不太够。”
梁戍往桌上扫了一眼,好笑道:“你这何止是不太够,顶多买三套桌椅板凳,可能还要与老板讨价还价半天,罢了,让账房算算还缺多少,余下的我补给你。”
柳弦安点头:“也行。”
答应得十分爽快。
而骁王殿下掏钱也掏得十分爽快,倒是负责替他管私账的老账房比较谨慎地提出,修建医馆造福百姓,这笔钱似乎可以向朝廷讨要,不必非得自己给。
“张叔,你就咬咬牙付了吧。”高林兜着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说,“付了这笔钱,咱王爷以后更能理直气壮地让白鹤山庄养,他就打着这算盘呢。”
老账房:“唉,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柳弦澈也觉得这笔钱该由白鹤山庄来付,便亲自去找了一趟弟弟,结果赶上柳弦安正犯困,扯住被子捂着头,嘴里“呜呜嗯嗯”的,也不知在应付些什么鬼东西,半天没拼出一个完整的词。
若不是骁王殿下回来的及时,懒蛋八成又要挨一顿戒尺。
“这钱还是本王来付吧。”梁戍笑笑,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将人护到自己身后,“修建医馆之事实在太过琐碎,小安也没有经验,往后恐怕还需要柳大公子多教教阿畅,不如我现在就将他叫到书房?”
“阿畅去后山了。”柳弦澈道,“烧纸。”
凤小金、乌蒙云悠与乌蒙云乐的尸体皆被火化,三人身上背负着无数大琰百姓的性命,无论背后有无隐情,血淋淋的杀孽都已犯下,朝廷若将他们好生下葬,恐难以告慰白河沿岸与西南上空的数万亡灵,刘恒畅便以个人的身份,将凤小金与乌蒙云悠悄悄烧了,又将骨灰洒在了最自由的风里。
盼个同样自由的来生。
木辙的尸体被悬于驻军城城门口示众,袁彧也被砍了头,没有了邪教的西南大地,欢声笑语如一条奔涌的溪流,冲刷流淌过万千五彩村寨。
而众人终于也要离开这里了。
程素月与刘恒畅同往西北,常小秋回了万里镖局,宋长生仍留在弯刀银月族里替他们补剑,补好之后,也要去西北。
至于骁王殿下,则是跟个虚弱大美人似的,在御前侍卫的注视下,被人隆重地抬上了前往白鹤山庄的马车。
柳弦澈:“……”
高林扒拉着车框,不死心地问:“我真的不能同去江南吗,或者回西北也行啊。”
梁戍眉头一皱:“那成何体统!”
高林眼泪都要落下来,但是我从来没有独自去过王城,更何况还要去见皇上,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皇兄又不会吃了你,况且这回是打了胜仗,能不能有点出息,拿出应有的派头来。”梁戍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袖,“下去下去,休要再挂在车上,耽误队伍动身的吉时。”
高林不信,这能有什么吉时。
“真的有。”一旁的老账房解释,“是王爷前天花了五两银子,专门请人算出来的,因为得按照求聘的礼数来。”
高林:“……”
真的,叹为观止。
苦宥也来给众人送行,他卸去战甲,穿一身利落锦衣,银发衬得肤色如雪,站在那里时,高眉深目,整个人又邪气,又贵气。
老账房悄默声问:“高副将,你看苦统领,简直浑身都白得发光,不都说柳三小姐喜欢白的吗,你怎么不帮他们撮合撮合?”
“这不行,白归白,但是身体太结实。”高林道,“有眼疾那阵还能凑活凑活,现在眼疾治好了,同瘦弱更是搭不上半文钱的关系,上回柳三小姐在吃饭时,恰好碰到了小苦,你猜怎么着,他全程话没搭上三句,分量十足的大包子倒是一口气吃了八个。”
柳南愿总是干活,饭量其实不小,但也只吃了一个半就撑得慌,所以当时看着苦宥这惊人的饭量,很是震了一震,最后实在没忍住,出声道:“苦统领,我要去山中采些药,你吃完了吗,不然你领我去吧。”顺便也走动走动,消消食。
老账房乐了,这不是挺好?
“好什么。”高林唉声叹气,“小苦没答应,说下午要练兵。”
老账房:“……”
算了,当我没说,这都是命。
高林恨铁不成钢,梁戍也哭笑不得,苦宥被拎着轮番教育了两回,也不知是不是琢磨反思过来一些味道,这阵倒是记得专门找到柳南愿,将胳膊往前一伸,上头正蹲了一只极小的兔子,两只大耳朵耷拉着。
“咦?”柳南愿果然睁大眼睛看。
苦宥道:“我早上在练兵场里捡的,应该是被人踩伤了腿。”
“真的。”柳南愿将兔子接到自己手中,轻轻抚了抚,“那我就带它回江南啦。”
苦宥点头:“好,多谢柳姑娘。”
憋了半天,又憋出一句:“将来倘若再来西南,记得差人告诉我。”
他吃亏就吃亏在皮肤太白,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红得一览无余,于是匆匆道别,转身就走。
生怕走慢了,会被姑娘多看两眼。
高林感慨,有出息,但不多。
一行人就这么各自散向四面八方。
从西南到江南,可以走几段白河水运,今年这条大河勉强算是消停,但消停也不能掉以轻心,梁戍趴在船舷上,看着两岸的田地,道:“大工程。”
“若是工程不大,也不必拖到现在。”柳弦安道,“粗粗一算,至少也得花上百年,便由我们先起这个头吧。”
梁戍笑笑,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好,便由我们先起这个头。”
不过在起头之前,得先去完白鹤山庄。
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早就与捷报一起呈送到了天子手中。当时梁昱正在早朝,文武百官都在,可想而知这则军报在朝堂中掀起了何等风暴。人人皆大喜过望,纷纷跪地恭贺,又将骁王殿下吹了个天花乱坠,连那些平日里闲话不断的白胡子迂腐老头,这回也终于不再天谏地谏,转而豁牙漏风地说着吉祥话,老脸喜不自禁。
梁昱也是龙颜大悦,当即传令全王城张灯结彩,准备迎接骁王大胜而归,然后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家书。
“……”
灯可以暂时先不张了。
有臣子察言观色地问:“皇上,王爷他?”
“战时受伤,命悬一线。”梁昱与他对视,“所以先去了白鹤山庄求医。”
满堂哗然,骁王殿下于大琰而言,那完全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他若命悬一线,这事情还得了?
“退朝!”梁昱面无表情,拂袖起身。
然后在御书房里龙飞凤舞,充满感情地写,养好伤后,立刻滚回来,否则打断你的狗腿。
当晚,这封充满天子温暖关怀的家书便与满满五车金银珠宝加珍稀药材,一道被送往白鹤城。又过了五天,绣娘们新制好的锦绣冬衣也装车上路。
车轮滚滚,赶死赶活。
总算没耽误事,倒比梁戍一行人还要先抵达目的地。
没有了高林与程素月,梁戍身边的参谋只剩下了忠心耿耿的账房老张,老张来回转着圈打量自家王爷,评价道:“确实华贵潇洒,但我听说柳庄主向来勤俭朴素,王爷这会不会太奢靡了些。”
“头回登门,破衣烂衫算什么样子。”梁戍对自己这一身倒是极为满意,问,“东西送过去了?”
“是。”老张道,“专门挑大中午,街上人最多的时候送过去的,还特意绕着城转了三圈。”
最后才浩浩荡荡进了白鹤山庄的门,两名太监捧着礼单大声念,那叫一个长,险些念了个喉咙生烟。
也将柳庄主听了个头晕眼花。
“娘!”柳南愿抱着小兔子,一路扑进柳夫人怀里,高兴道,“我回来啦!”
“回来好,回来好,这回总算没瘦。”柳夫人端详着女儿,高兴了半天,又问,“你大哥二哥呢?”
“大哥也回来了,正在前头陪宫里来的人。”柳南愿道,“二哥与骁王殿下在客栈里住。”
柳夫人脸一白:“他这是干脆不回来了?”
“回来,吃晚饭时再回来。”柳南愿道,“他与王爷还有些事要做,现在抽不开身。”
柳夫人听不得这话,一听就心口疼。
柳南愿将兔子放在地上,让它跑着去旁边吃草,自己搀起柳夫人的胳膊,道:“王爷这一路,对二哥照顾得很,就差将他捧上天,简直要星星不给月亮,娘亲与爹爹没什么可担心的,二哥将来即便是去了王城,或者是去了西北,也照样能像先前在家中时一样,无所事事躺上一阵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