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小金看着乌蒙云悠敞开渗血的伤口,面色多有不悦。刘恒畅见状,悄默走上前,手脚麻利地将绷带重新捆了回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教主这才开口,淡淡说了一句,眼下不缺人手,倒也不必用上绣伤蛛娘。
凤小金道:“我听说梁戍在大肆调遣兵马,现在整个西南在他手下,正如同一盘错综流动的棋局。”
“那就送他一盘无解的死棋。”教主道,“从十面谷开始,一直崩塌到梦都的王座。”
绣伤蛛娘,十面谷。刘恒畅将这些素日里收集到的情报汇总起来,借着去山下采药的机会,一并交给了西南驻军的暗线。
……
阿宁问:“绣伤蛛娘,是什么?”
“是一种巨型毒蜘蛛,又叫绣伤医娘,吐出来的丝有助于伤口快速痊愈,但有毒,用一回两回倒好,若长年累月接触,我认为多少会损伤心脉。”柳弦安倒,“不过在巫医的理论里,这种蜘蛛是上天给医者的馈赠,所以完全无毒。”
阿宁也觉得此等旁门左道的疗法,听起来不甚靠谱。
苦宥拄着一根拐杖,“邦邦”一路敲进院,阿宁忙扶住他:“苦统领怎么独自来了?”
“王爷差我来请柳二公子,大家正在商议十面谷的事。”苦宥道,“走吧……啊!”
刚转身,就撞上一颗树,这两天苦统领两眼一抹黑,没少摔跤。阿宁纳闷得很,问自家公子,这大营又不缺人手,怎么王爷总是让蒙着眼的苦统领四处走动传话?
柳弦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前头的苦宥先听到了,回头笑道:“王爷是想让我尽早适应。”
这与相不相信柳弦澈的医术无关,手术总是有风险的,现在适应了,哪怕将来真出意外,也不至于在一片绝望中抓瞎。
用梁戍的原话,就是“哪怕看不见,也得练出本事往马背上爬”。
“王爷就是这样的性子。”苦宥道,“在他身边的人,就没有谁是低沉消极的。”天塌下来,西北大营的人也会想法先撑住。
柳弦安很喜欢这种性格……不过话说回来,梁戍身上就没有哪种品格,是他不喜欢的,双眼被爱情蒙蔽大半,仅存的一点点理智,全用来在床上捂着寝衣到处躲。
色令智昏了,但又没完全昏。
前厅里已经坐满了人,柳弦安犹豫一下,还是坐到大哥跟前,主要是因为骁王殿下身边还围着三五名副将,自己估计也挤不进去。
“十面谷在此处,距离驻军城不算远。”一名本地副官指着地图,“周围一片都是连绵村落,规模大小不一,他们有将男孩送至军营的传统,原本是白福教的重点拉拢对象。”
这也正常,因为若是拉拢成功,就等于在驻军营地里埋下了无数眼线。但十面谷的乡民脑子却清醒得很,表面上“嗯嗯啊啊”答应得好,转头就飞奔通风报信,带着官兵来抓人。
白福教在吃了不少闷亏之后,终于学精了,不再拉拢十面谷,而是将他们视作眼中钉,只等有机会除之而后快。
柳弦安问:“他们会屠杀村民吗?”
“可能性不大,我们的军队就在半山腰,几乎能俯瞰整片十面谷。”苦宥道,“稍有异常,便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不过刘恒畅送来的情报应该是没错的,因为苦宥其余线人也说白福教最近准备对十面谷下手。
“山里有什么能被利用的野物吗?”梁戍问,“比如说野象和巨猿。”
“没有,象群与猿群都不住在这一带。”
“进去查过?”
“没有,这片林地太深了,路窄而难行,枯藤虬结,马匹进不去,还到处都是瘴气,靠着两条腿确实没法排查。”苦宥道,“只能根据那一带最近十几年有没有发生过畜生伤人的事情来判断。”
“那有没有发生过?”
“没有,十面谷的生活很安稳。”
一连三个“没有”,所说的也确实是实情。但那片林地实在太过广袤,没有亲自求证过,梁戍依然持怀疑态度。高林知道他的脾气,道:“车马已经备好了,随时都能动身。”
“明日一早出发。”梁戍道,“所有人一起。”
自然也就包括了苦宥。柳弦澈先是不肯,任何一个大夫都不会赞成自己的患者到处乱跑,但柳弦安说:“难得能有机会跟在王爷身边学习,大哥你就答应苦统领嘛,正好我也能学习一下金针明目。”
柳弦澈道:“你待在这里,难道就不能学了?”
“那我还是要跟着王爷的。”
“不许跟。”
不许跟也要跟。在选择性忽视父兄的话这件事上,睡仙拥有无比丰富的经验。
于是他轻飘飘“唔”了一声,转身,走了。
披风被风吹得扬起,险些罩了兄长一脸。
还是骁王殿下送的披风。
黑底绣金,霸气十足。
哥哥当场心塞。
第94章
最终众人还是一道去了十面谷。
柳弦安坐在马车里向外望, 几乎每隔一段距离,路旁就会出现一座村落,皆收拾得干净整洁, 连家门口挂着的腊肉都要切得比别处方正, 的确能看出军营生活的影子。
“这里也算是西南最安稳富足的村落群之一。”苦宥道, “土地肥沃,人丁兴旺, 不仅尚武,还崇文,哪怕再小的村落, 村民们也会凑钱请一名教书先生, 这项传统祖祖辈辈流传下来, 发展到今天, 几乎人人都识字明理。”
“公子你看!”阿宁指着远处,惊讶道,“悬崖上有字!”
石壁高耸入云, 断面整齐,像是被天神执巨斧猛然劈开,石英碎片在阳光下流光闪烁, 如星河倾泻,又被仙人以剑为笔, 洋洋洒洒刻下千字长文。即便是在柳二公子的三千世界中,也难以寻得一本如此奇妙的天书。
“要在这么一片悬崖上凿出文字,难度真同登天无异了, 得用绳索套着人, 从顶峰缓缓往下放。”高林骑在马上,眯起眼睛迎光仔细看了半天。程素月身体虽未痊愈, 但她嫌马车里闷,所以大多时间也骑着马。此时见兄长看得投入,便跟着凑近一起瞧,两人动作整齐划一,直到耳边传来骁王殿下冷冷一句:“能看明白字吗?”
高林:“……”
程素月:“……”
看不懂字,还不能纯纯地欣赏一下美丽了?
梁戍不理会苦瓜脸的两名下属,独自风流倜傥策马上前,将柳弦安从马车里带出来。
高林:开始了,王爷的炫耀又要开始了,他马上就要让柳二公子给我们表演!
柳弦安当然是能看懂那些古文的,虽然字迹已经有些被风雨磨损,但也能根据前后意思推测出全文。他道:“是一则民间传说。”
“花这么大的力气,就为了刻个民间故事上去?”程素月不大相信,“我还当至少也得是个武功秘籍。”
高林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都敞开挂着了,还叫什么“秘”,顶多只能算个“籍”。照我看,这种大咧咧挂出来的,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值钱货。
“是十面谷的起源。”柳弦安道,“说数百年前,天门忽开,有一队仙人登云梯而下,行至此处时,见风景优美泉清山静,索性定居下来,世代繁衍,就形成了今时今日的十面谷。”
程素月发表评价,没有漂亮仙女硬要嫁给懒汉村夫,也没有放牛的藏了美女的衣服不让人家走,虽然无聊,但勉强还算是个守法有德的好故事。
高林偏要讨嫌:“密密麻麻一悬崖的字,柳二公子只是说了个大概,你怎知细节里没藏着那些你看不惯的桥段?”
“确实没有。”柳弦安道,“不过余下的故事也没什么意思,不值得一说,我渴了。”
话音刚落,梁戍便将自己的水囊递了过来,又道:“这里风大,少说些话,小心别灌一肚子凉气。”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大氅将人裹牢,只露出两只眼睛,脚下一催马腹,双双扬长而去。
刚加入新家庭,还不是很适应这种画面的程姑娘憋了半天,忍不住问:“哥,王爷怎么也不避着些?”
“避什么,你说御前侍卫?那有什么好避的。”高林豪放一摆手:“咱王爷已经亲自写了封密函,将他这段情史一五一十地上报给了皇上。”
“啊?”
“也就差不多洋洋洒洒四五张纸吧。”高林比划,那文章长的,文思如泉涌,拿去考状元都能剩下三行。
程素月:“……”
真的吗,太可怕了。
驻军的营地在半山腰,往前是环绕的村落,往后是高深的密林,竹楼、瓦屋与帐篷分布得错落有致,对于山下的百姓来说,这就是一道最安心的保护屏障。
苦宥虽说视力受阻,走路却基本不需要人扶,他对这片大营熟悉得很,连拐杖都不用拄,只管大步前行,蒙眼银带与银发一道被风吹得向后高高扬起,身形利落干练。柳弦安便也学他将眼睛闭上,抬腿四平八稳往前一迈,结果被柳弦澈一把拎了起来,皱眉训道:“这里四处都是枯藤,你怎么也能走着路就睡着?”
“柳大公子误会了,小安没睡。”梁戍在身后帮忙解释,“他只是在学苦宥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