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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云后 (观乎)


  再里面便是一件窄袖窄身的淡青单衣,右肩的位置的确染上了少许血迹。
  观尘静静地看着少年。
  他见过数不清的香客,看人也向来很准。那些跪在佛像前久久不肯起身的人,大都背负着苦难。
  面前的少年也有这种被苦难折磨的气质,却不是信众。他想了想,少年像是把苦难一点点嚼碎吞咽之后,从骨子里长出的枯树。经历了登阙会之后,这棵枯树被春雨和血水浇灌,似乎发出了新叶。
  季别云感受到两双视线都在自己身上,没好气道:“又得重新包扎一次……徐兄,帮我递一下包袱,我带了一件便服。”
  徐阳一时没说话,包裹被递过来时,季别云却瞟到了一只如玉的手。他抬眼,与观尘坦然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包袱没在我这边……”徐阳觉得这氛围不对,出声解释了一句。
  季别云低低应了一声,伸手将包裹接过来。指尖无意触到了观尘的手背,只轻轻掠过一瞬,却有一种奇妙的触感,仿佛火花似的顺着指尖钻到了他心里。
  不同于自己触碰自己,观尘的皮肤温度比他低了些许,他就像是摸到了一块微凉的玉石。
  两人视线始终没有分开,却都镇定自若,仿佛他们根本没有无意中触碰到。
  而观尘的神情如同一池静水,让人看不懂那水中究竟有无波澜与暗流。
  季别云有些心猿意马,率先收回了视线,闷闷说了一句:“多谢。”
  作者有话说:
  我写的时候都觉得这俩好纯情_(:з」∠)_


第29章 春风
  季别云拿出便服,动作缓慢地给自己换上。
  收拾好之后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再抬眼时,观尘已经没有在看他了,正垂眼盯着腕上的佛珠。
  徐阳咳嗽两声,打破了僵局,“大师怎么到内城来了?”
  观尘抬眼,“原本在外城御街上等着,人太多便进来了,想着兴许能与你们遇上。贫僧与季施主在灵州便已经相识,算是朋友,自然该来庆贺的。”
  季别云一听见“朋友”二字,心里那点别扭也消散了大半。
  他确实不想失去观尘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朋友,他虽然记仇……也分情况的。观尘确实不一样,有些话他对其他人都不能说,在观尘面前却没什么顾忌。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上面长了花似的。过了好一才开口道:“你的好意我收下了,既然是朋友,那大师也不介意和我一起打扫新宅吧?”
  观尘笑了笑,欣然答应下来。
  马车也正好驶到了外城,季别云远远地就听见了鼎沸人声。他暗自叹了一句大梁子民真是尚武,便掀起窗帘一角往外望去。
  这一眼才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融进了宸京。
  春光明媚,御街两旁虽然没有种树,但不知谁家的桃花树支出了院墙,那一抹生机盎然的淡红撞入他眼中,与温热的春风一起让他心里泛软。
  季别云伸出手去,恰巧接到了一片被风吹落的桃花。
  他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端详一片落花了。柔嫩的花瓣轻得像空气,却将整个春日都囊括其中。
  一阵风吹过,掌心的桃花又重新飘向远方,季别云连忙将帘子撩起大半,倾身探出去。那片花瓣在天地之间上下飘忽,比万物都自由,季别云的视线追随着它,直到再也看不清。
  道路一旁的笑声将他思绪拉了回来,季别云这才注意到自己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少百姓都笑着看向他,有热情之人甚至朝他打招呼。
  季别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下帘子回到了车内。
  少年双颊仍残留着红润的光彩,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
  他看了看车内另外两人,笑道:“不知新宅里有没有种桃花树。”
  *
  皇帝赐的宅子位置很好,在外城城北,距离内城不远,也方便从城门前往右骁卫军营。
  马车离开闹市后又拐了几遭,终于停在了清水乙巷里面。
  下了马车之后,季别云抬头看去,石墙与门口两座石狮子都有岁月痕迹了,但是已经打扫干净。一扇红漆的木门应该是新换上去的,上方的匾额还系着红绸,匾额上题了二字隶书——季宅。
  门半掩着,听见车马的动静之后,吴内侍从宅内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宫里的人。在季别云静养那几日,负责传递圣上旨意的便是这位吴内侍,今日再见也是老熟人了。
  吴内侍笑脸相迎道:“陛下昨日便命人将宅子清理出来了,一切都齐备。陛下还说,若中郎将想给宅子另取名字,随时将匾额换下便是,不必顾虑这是御赐之物。”
  如今宸京的权贵时兴给自己的宅院取名,这个院那个苑的。
  季别云一边听着,一边打量那块御赐的匾额,脑子里一瞬间过了许多诗词典故,最后还是决定不折腾了。
  “不必了,就这样便好。”
  吴内侍脸上的笑容连幅度都没变过,端的是遇事不惊,听见他的回答之后便道:“既然如此,恭贺中郎将登阙之喜,咱家这便领人回去复命了。”
  季别云也略一弯身:“辛苦内侍这一趟了,内侍慢走。”
  将宫里来的人送走之后,季别云回身看了看观尘与徐阳,挑眉道:“原本还想亲自洒扫,现在看来也不必了,不如进去喝几杯酒?”
  徐阳顿时来了精神,迈步朝里走去:“好好好,就等你这句话了,我先进去找找。”
  车夫牵着马车去后门了,此处只剩下季别云与观尘。他又恢复了往日对观尘的戏谑,后退一步站上台阶,与僧人平视,双手背在身后笑了起来。
  “大师,你是喝不成酒了,我亲自给你沏一盏茶,赏脸吗?”
  观尘躲了季别云好几日,今日一见虽然面上毫无波澜,内里却还是有些忐忑的。藏在袖中的手拨动起佛珠,他看着少年完全消气的样子,坦然答道:“贫僧还想多讨一盏。”
  “观尘啊观尘,你这贪得无厌的性子,恐怕得把我家都给吃空吧。”
  季别云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打趣,转身跨过门槛,手中的金错刀在细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观尘站在原地,看着少年轻快而笔直的背影,忽的想到登阙会那日。
  季别云倒在雨中那一刻,他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往外冲去。贤亲王眼疾手快将他给拦住,眼神意味深长,转头就让人去台上把季别云接下来,另一边又让人去请大夫。
  震天的鼓声之中,观尘的心跳有那么一刻与鼓重合了,心脏坠得他难受。害怕的情绪比这场春雨还来得猛烈,如泛滥的潮水将他顷刻间淹没。
  之后一行人护送着季别云到了贤亲王别苑,他与王爷等候在房门外,看着下人往里送了一盆又一盆清水,端出来时盆里的水已经被染成了血色。
  许久之后观尘才得以走进房间,浓重的药味挥之不去,而床上不省人事的少年脸色苍白,整个人就像是一张单薄的纸,稍不注意就会被撕碎。
  他不知不觉间在那里留了很久,口中轻声念着袪灾除病的普庵咒,心里却在想别的。
  想起在灵州初见季别云时,少年也是一身的伤,想起季别云说起要参加登阙会时坚韧的神情,还有三月初四那日的两碗面。
  彼时的热气一直蒸腾到他此刻的心中,那点余温像是被风吹过的柳叶,在水面荡来荡去。
  观尘出家以来,心始终不曾彻底静过,为了一个念想走到今日,他却能伪装得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真的无欲无求。
  本以为季别云出现之后他可以继续装下去,但是他发觉这一切变得越来越难。
  观尘守了季别云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时大夫又来看过,说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之后只需静养。
  他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回去,走到门口时正遇上贤亲王,他忽略了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径直离开了。
  一夜未归的他回到悬清寺之后,没等师父问责便将自己关进了禅房之中。
  悬清山在少年走后变回了死水一般的平静,观尘听着回荡在山林的钟声,彻夜泛起的那点波澜也平息了。
  心里的那个念想他或许还要守着一辈子,但凡想平平静静地多守一日,便决不能为他人知晓。
  他只有忍着。
  那柄金错刀的光芒忽然间晃到了观尘的眼睛,他侧头躲了躲,再看过去时季别云正好转过身。
  “怎么还愣着,不会要叫人将你抬进门来吧,观尘大师?”
  季别云惯会打趣他,仿佛成了一个爱好。
  观尘却对这种戏谑莫名地受用,抬脚迈进了季宅,平静答道:“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节好!
  其实小云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如果不是在车上他肯定就追着那片落花跑了


第30章 上任
  元徽帝赐给季别云的宅子不小,后面还搭了一片园子。
  他们在厨房里发现了几坛酒,索性将酒坛全拿到湖边的亭子里,借着春光痛快醉一场。
  季别云身上有伤,只敢喝上两口,看着徐阳一人抱着酒坛子往里灌太没意思,于是让车夫去给王府送信,问问贤亲王是否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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