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小声嘀咕的徐严和陈原礼也被他吓了一跳。
凤随起身在书房里走了几圈,又回到了座位上,表情却比刚才来的沉凝,“原礼跟老徐先回去……今日话题,不可外传。”
两人连忙应了。
待他们走后,凤随示意司空坐到近处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火器局也在研究霹雳炮……司空,你老实告诉我,你从何处得知这些?”
司空有些为难的看着凤随,心说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这个问题是怎么也避不开的。
司空与他对视片刻,缓缓说道:“大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只是想为这个国家出一点力。从哪里知道这些……真的重要吗?”
凤随被他问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是将门出身,从小就将谨慎二字刻进了骨子里。尤其事关战局,一点儿失误都有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见凤随沉默不语,司空就说:“小的如今就在大人手下做事,身边还有原礼兄和其他兄弟看着,如果有什么不妥,必定瞒不过大人的耳目……我还有话,不知能不能说?”
凤随微微垂眸,“你说吧。”
司空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替自己辩解了,只觉得机会难得。
他在这个时代身份有限,哪怕曾经去过战场,能接触到的人也有限。那些对战局有决策权的实权派人物,他连边都摸不到。
凤随是他在这个时代,目前为止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军界高层人物。哪怕他此刻像人质一样被困在京城里,不得已做着文官的差事,也不能否认他在凤家军阵营里的话语权。
司空就问他,“霹雳炮的外壳是铁?”
他想知道凤家军对于炸弹的研究已经进展到了哪一步。
凤随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可隐瞒的,就点点头说:“是铁壳,不过炸开的威力并不大。”
司空皱着眉头,在脑海中翻找有关早期火药的记忆,“硫磺粉、木炭粉与硝石……硝的比例是多少?”
凤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硝石的含量,便说:“四到五成。”
司空记得早期火药的配方中,硝的比例通常在百分之四十左右,这就导致爆炸产生的气体的量偏低,爆炸的威力自然也较低。而后世的火药配方中,硝的比例至少要达到百分之七十五。
司空摇头,“不够,至少要加到七成。”
至于其他的技术层面的东西,他没有亲眼见过,不敢胡乱指挥。但比例这一条,指点的是一个试验与摸索的方向,倒是不必有什么顾忌。
凤随目光闪烁,片刻后点了点头,“我会传信给大哥,让他转告工匠。”
他看着司空,司空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意见得到接纳而流露出愉悦的模样,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他不知道,在司空心里,火药只是一个引子。
他真正想说的,是火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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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互相试探的过程~~
凤随也不是怀疑他这个人,他疑心的只是小空的知识来源。
第50章 解释
司空迟疑许久,还是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暂时往下压了压。
不论是谁,听到一个人说出超越他个人能力范围的话,都会产生疑虑。凤随这样坦诚对他,已经超出了司空的预期。
说的太多,并不合适。
司空心中浮起熟悉的、无力的感觉。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又太心急……心急与他而言并不是好事。纵观历史,心急的改革派就没有落得好下场的。
但司空还是心急了。
让他产生急迫感的,就是凤家军在燕州的胜利。他生怕这胜利只是昙花一现,战局最终还是会被拉回到历史原有的轨迹上去——而他的痛苦,也正是因为他知道那轨迹前行的方向。
凤随一直在观察他,思索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或许是司空眼中隐隐浮现的沉痛触动了他,他忍不住抬起手臂轻轻地搭在了司空的肩上,“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做什么?
或者说,你想要争取什么样的结果?
司空回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凤随。
他的眼睛里像汪着极清澈的水,而此刻,这水波是不安的,仿佛有风推动着它,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凤随微微闪神,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触摸到了这青年那不会为外人所察觉的隐秘的心事。
他是焦虑的,他的焦虑里又隐含着沉甸甸的压力。
司空就那么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是燕云十六州能够顺利收复,国土不失,百姓不会流离失所……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捕快,却在这里口吐狂言,说着不自量力的话……”
他的眼里有极浅的水光闪动,那水光掩映在有些茫然的神色里,更像是一种自嘲。
凤随感觉到手掌之下,司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这个聪明的、能打又敢拼的青年,此时此刻,竟给他一种脆弱的感觉。仿佛他所背负的压力,已令他处在了无法承受的边缘。
“我不会这样想。”凤随认真的看着他,“你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哪怕你我只是军队中不起眼的小兵,想要守护自己国家的愿望,也是值得敬佩的。”
司空眨眨眼,眼眸中的风云变幻似乎悄悄的平息下来,“你真的这样想?”
凤随肯定的点头,“是。你上过战场,也曾经与辽人短兵相接,有驱逐胡虏的愿望,是正常的。”
他仍然将司空略有些异常的表现归结于他曾经是一个士兵。
司空笑了笑,眼中的神色渐渐清明。
他已经从刚才那种心急无助的、仿佛修行人遇到了心魔一般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了。
清醒了,这世间的规矩也就想起来了,双眼之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淡淡的疏离之色。那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在面对凤随的时候,最为合适的尺度。
“火药试验若有结果,还请大人告知。”司空向后退开一步,十分规矩的行礼,“小的也想知道,比例的调整,对最后的效果有什么影响。”
他知道此刻不能再说更多了。
说多了,没人听,反而显得自己像个不合时宜的傻子。
若是火药的试验有效果,到那时,感兴趣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向他打听更多的讯息。
凤随看到他这样,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些不大舒服,也慢慢回过神来,知道之前让司空失态的,或许有他自己急切的心情,但也有他对司空所掌握的知识表现出来的疑虑。
凤随就解释说:“司空,你如今也是我的属下。我并不疑你……”
司空微微一笑,眼眸中流露出超越他年龄的通透,“不疑吗?”
凤随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的顶回来,一时就愣住了。
司空这时反而坦然了,“大人有疑心,小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小的只想告诉大人,我怎么知道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知道的东西,对大人有用,对我们自己的军队有用。”
凤随继续沉默。司空这话说的太明白,没有丝毫掩饰的余地。倒让他也不好继续用装糊涂的态度来应对了。
司空见他不语,便又说道:“日久见人心。”
“这话说的对。”凤随轻轻的吁了口气,心中仿佛放下了什么包袱。
他想司空说的对,他怎么知道这些知识固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就是他所知道的知识,能够带给他们的军队什么样的改变。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或许有人教他,或许得了什么奇异的机缘。
凤随此刻忽然就萌生了查清楚司空身世的念头。因为他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是一目了然,唯一可让人质疑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出身了。
凤随思索了一会儿,又将这念头暂时放在一边。
他觉得今日一席话固然可以看成是司空对他的投诚,但同时这也是对他与司空之间关系的一场考验。
司空肯对他说这些,是信任他这个人,也是信任他有能力去推动火器的研究。如果他应对的不合适,很可能会令这份信任打折扣。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司空的一两分亲近……
不知怎么,他就是有这样的预感,一旦司空在心里对什么人防备起来,恐怕很难再对他敞开心扉。
“司空。”他喊他的名字,“我有疑惑这不假,我疑的,是你为何会懂这些,并不是疑你这个人。”
这话有些饶舌。但司空听懂了。
凤随就笑了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你不想说,就不说。这没什么。再说人活在世,说的好,不如做的好。也请你……信我。”
司空这个时候已经想明白了,他因为凤随无意中表现出来的疑心而生出戒备,但反过来说,他对凤随又何尝是百分百的信任呢?
更多的,不过是机会难得。
是的,司空不得不承认,他在凤随的身上,更多的是看到了一个可以让他抓住的机会,一个可以试着让自己的愿望得以实现的机会。
这对凤随,又何尝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