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虞道野的法号叫法远,他的师父是智字辈里最年长的智海大师。据说此次云游,就是以智海师父为首,智字辈的一众师兄弟们也都要跟着走的。
孤云寺每年都有师父们出门云游,这种事在每一所寺庙里都是很常见的事。所以孤云寺的师父们无声无息地离开西京,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司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几天之后,当他拖着几包东西跑来看望师父们的时候,才发现孤云寺几乎成了一座空寺。
除了前后院几位打杂的师父,寺庙里就只剩下十来个上了年岁,或者是体弱的师父,连那些还养在寺庙里的半大的男孩子都不见了。
前院扫地的老和尚告诉他,师父们都出去云游了。至于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司空不死心地前院后院转悠了一圈,跑回来继续追问,“刚出家的那一位呢?”
扫地的老和尚只知道司空是他们这里养大的孩子,但不知道虞道野跟他的关系,因此有些莫名其妙,“法远师父吗?他是智海大师的弟子,当然也跟着一起走了。”
司空,“……”
司空心想虞道野该不会是为了能够自由自在地离开西京才要出家的吧?!这种说法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只是他一个大男人,被家人,还是自己的长辈逼成这样……也够悲剧的。
司空叹了口气。
不知道虞道野能不能跟上师父们的节奏,别人不清楚,司空可是门儿清。师父们说云游,那就纯是靠两条腿来游,从早走到晚,还不带睡懒觉的。如果是在野外,那就是走到哪里在哪里过夜,幕天席地都是常事儿。
虞道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他能遭得住么?
当然虞道野也是习武之人,体质应该还是不错的。但每一天都要从早走到晚,这样的经历,他一定从来没有过。
司空出了会儿神,开始唾弃自己:他竟然在担心那个人!
简直吃饱了撑的!
司空上山之前先去梧桐巷看过了几个妹妹,带上山的东西里头,也有几个妹妹给师父们做的鞋子——这是过年前后刚刚学会的手艺。
杜氏不是什么绣技高超的绣娘,但针黹女红比起一般的主妇要强得多。听最大的妹妹说,像绣个手帕这样的小活计已经难不住她们,过了年最大的两个女娃就已经开始学着裁剪成衣了。
几个妹妹性格都比原来开朗,就连杜氏性子也变了不少,见到司空不再那么局促了。顾婆子看着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乐呵呵的模样,就是白头发好像要比去年的时候多一些。
司空多少有些惋惜。因为妹妹们托他带上山的东西里头,还有给几个兄弟做的鞋袜。师父们也不知要云游多久才回来,到那时,男孩子们的身量有所改变,这些东西大约都要不合身了。
司空把男孩子们的东西分拣出来,放到了他们的房间里。出门的时候,扫了一眼隔壁的小院,听说新来的法远就住在那里。
司空神差鬼使地推门走了进去。
门后就是普普通通的禅房,像个集体宿舍似的摆着几张木床。人不在,床上的被褥也都卷了起来。
朝窗一侧的床铺看着略微新一些,司空走过去摸了摸被褥,暗想就这条件,被子也薄,褥子也是薄薄的一层,那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家伙能睡得习惯吗?
然后他看到枕头下面露出了纸张的一角。
司空随手一拽,居然就拽出来了一个信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字:司空。
司空,“……”
司空顿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手里的东西也有些烫手。他真是心血来潮摸进来的……难道他的临时起意,也被那个老东西算到了?!
第230章 狗东西
司空拿着信封纠结了一会儿,然后自暴自弃的想,看都看见了,再要放回去……万一被看出来,就有些丢人了。
好像他连看都不敢看似的。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薄薄一张纸,打开来只有一句话: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司空,“……”
这啥意思?!
他还以为虞道野会絮絮叨叨的说一些对他的感情或者是期望什么的,他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简直浪费感情!
司空前世是个纯血的理工男,对古诗词什么的并没有太大兴趣,语文课本上有的他会跟着背一背,书本之外的从来不会主动找着去看。
偶尔他也陪着爸爸妈妈看一看电视上的诗词节目,司空全程都是蚊香眼,只会说:哇塞,哇塞,好厉害……会写诗的古人好厉害……会背诗的小哥哥小姐姐也好厉害……
但是就这种程度的诗词欣赏水平,他也能看出这是一首思乡的诗,意思都在字面上:人走的比大雁还要晚,但早在春天的时候就有了要回乡的念头。
问题是,虞道野他家不就是西京的么?
他想回哪里去啊?
理工男一头雾水地捏着信封离开了孤云寺。
在回京的路上,他才从这两句古诗里慢慢的品出了一丝求之而不得的涩然。他这是想起了自己在陇右时度过的幸福时光了?
好像不止如此。
司空福灵心至的想起了一句苏先生的词:此心安处是吾乡。
虞道野的思念,大约是这个意思吧?
灵魂的归处什么的……
司空将信封折了两折,塞进了袖袋里。他心里因为这两句诗而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之意。
远山一片云霞般的绯色,春光正好,可是对很多人来说,生命中最明媚的时节却已经过去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虞道野出家了,去云游了,俗世里的是是非非与他而言是片叶不沾身了。但这件事在西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溅起的水花显然还没有平息。
首先就是虞赵氏卧床不起,太后派了亲近之人出宫探望。
紧接着就有人翻出了虞赵氏在镇北王府门前痛哭哀求不成,最后被气昏病倒一事,上书弹劾镇北王,说他居功自傲,欺凌宗室。
镇北王,“……”
镇北王怒了,他都不在家,家门口有人碰瓷也能算到他头上?!
这个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所谓的欺凌宗室只是个噱头,于是试图据理力争。他把当日宴客的事说出来,然后拉出左光书和他带来的小御史梅子谦给他作证,表示当时他不在家,家门口发生的事他毫不知情。
但左光书这个时候已经摸到了崇佑帝的脉,十分机敏的表示他们是跟镇北王一起坐在太白楼里喝酒了,但是……
镇北王一听“但是”,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他虽然还不能肯定前方有什么坑,但左光书这个斗了半辈子的老狐狸他还是有数的,这老东西从来都是崇佑帝往哪里指,他冲着哪边汪汪汪。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说一个“但是”,就表示崇佑帝能把这件事拎出来,为的就不是替虞赵氏撑腰,而是……
而是要借题发挥,敲打敲打他。
大约前一段时间封赏北路军,让崇佑帝觉得对于这些武将的拉拢安抚已经做的足够了,接下来就可以由着他的性子发发脾气了。
“但是,”左光书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站在武将队列最前端的凤云鹤,颇有些抱歉的叹了口气,“席间是有凤家的下人赶过来汇报情况的,当时老夫还劝过王爷,说虞太夫人毕竟身份贵重,不可太过轻慢,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啊。”
凤云鹤,“……”
他还真没法反驳,因为左光书当时确实说了这样的话。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同样的话,先说还是后说、换一个场合、或者单独拎出其中的几句话来分析,意思就会大相径庭。
至少从凤云鹤的角度来说,在昭德殿听到同样的话,连他自己都生出了一种“原来镇北王确实欺负虞赵氏了”这样的感觉。
他自己都有这样的感觉,更别说别人了。于是以左光书为首的文臣们都流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凤云鹤眼瞅着帽子就要扣实了,忍不住就反问一句,“如果虞赵氏在左相家门口哭,左相当如何处置?”
左光书,“……”
这老东西!
左光书冲着崇佑帝的方向拱了拱手,“虞太夫人身为宗室女,身份贵重,左某自然要嘱咐下人将其请进门来……”
凤云鹤打断了他的话,“你家一个看门的老仆都能认识宗室公主?还是你这个做丞相的,想方设法带着自己家的仆人将宗室女眷都一个一个认了个清楚?”
左光书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官家作证!老臣万万不敢如此孟浪……”
崇佑帝也被这神转折给惊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怎么接这个话茬。
凤云鹤说:“反正,本王家里的下仆和侍卫都不认识宗室女眷……一个也不认识。他们只见到几个老妇人赶着马车在王府门口存心闹事,担心她们会不会是细作。要知道,本王的书房里可有不少军报呢。”
左光书,“……”
崇佑帝,“……”
一众大臣,“……”
凤云鹤又说:“守在王府门口的,都是本王手下的士兵,他们最知道敌国细作的手段——在边境,细作的花样层出不穷,士兵们见到陌生人丝毫也不敢大意。如此,他们怎么会像左相一般,能把陌生的老妇人迎进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