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李持盈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信得过这些人的,药让夏瓶倒了,药渣子偷偷摸摸留下来,后来见了李骞之后找了医馆去问,才知道的。
长荣公主想阻止老嬷嬷上殿,但被大理寺卿给驳回了。
她越是表现的这般急切,旁人就越是疑心她。只有虞道野,在接收到了长荣公主看过来的别有深意的一个眼神之后,陡然间反应过来了——药是从他们国公府送去的,只是送药的人并不是公主。
虞道野,“……”
他可真是白活了。
家里的这些女人们一个比一个能耐,他就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们。大约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
司空也惊呆了。他没想到这里头还能审出这么一段插曲。
不是公主,国公府里能使这种手段去害李持盈的人,也就只有虞道野的原配胡兰胡女士了。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司空看向虞道野的目光意味深长……这就是带着一身麻烦去入赘的后果。
在虞道野的眼里,大约从来没有把胡兰放进眼里过。可就是这么一个一向被他忽视的人,也会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儿子的利益,做出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虞道野在李持盈过世多年之后,再一次遭受到了命运的暴击。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后悔过。
以前他想起自己在李家的一段过往,只会感叹命运待他不公,但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后悔自己不该入赘,不该一堆麻烦没解决,就招惹了李持盈。
他以为他对李持盈的一片心意,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但头一次,他觉得他以往想的都不对。他的心意,那就是狗屁。没有他所谓的心意,没有他这个人,李持盈只会生活得更加和顺美满。她的儿子也不会像个孤儿一样,没吃没喝的在破庙里长大。
没有他,他们母子俩的生活都会更美好。这个事实深深地打击到了他。让他自诩深情的嘴脸暴露出了最丑陋的一面。
大理寺卿也被这个小插曲惊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了长荣公主的身上。他将长荣公主的供词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示意一旁的内侍拿到崇佑帝面前,请他过目。
崇佑帝面色铁青的从头看到尾。
长荣公主供述的内容,抛开她为自己辩解的成分,所暴露出来的事实是与其他证人的说辞完全一致的。
崇佑帝将供词交给了内侍,让他拿去给长荣公主按手印——虽然他们是在朝堂上,但审案的过程显然已经最大程度地复原了三司会审的模式和流程。
长荣公主在闹了一通,结果给自己惹来一身伤之后就明白这一次她大约是躲不过了。挨罚是少不了的,重点在于挨多重的罚。
宗室跋扈,崇佑帝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长荣公主心中暗恨,她成了杀鸡儆猴,用来警告宗室的那只肥鸡了。
终于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刻。
司空的耳朵伸的老长。就算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崇佑帝很可能只是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希望,希望他的仇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
然后……
司空就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满意还是失望了。
他的仇人似乎都得到了惩罚,但这惩罚跟一条人命相比,又太过微不足道——关键是所有的人都还摆出了一副“陛下铁面无私,微臣感激涕零”这样的表情,让司空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价值观是不是又跟这个时代有了分歧,以至于无法准确地评估惩罚的严重程度。
虞谅被崇佑帝斥责治家不严,罚俸一年,禁足自省。
虞道野私德有亏,国公封号收回,降为郡公,罚俸一年,禁足自省。
长荣公主褫夺公主封号,食邑由朝廷收回。从此之后长荣公主的身份仅仅是宗室女,不再享受朝廷赐予的俸钱、春冬衣绢锦、禄米等等。
除此之外,她还要到太后宫中,当着三品以上命妇们的面接受太后的训斥。
最后这一条,大约对这些贵妇人来说是非常伤面子的一种惩罚吧。反正司空看到长荣公主在听前面一部分的时候,神色还是很平静的,但听到最后一条时却露出了“开玩笑吧?这一定不是真的”这样震惊的表情。
司空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之后悄悄问凤随吧。
这里是大朝会,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他还能表现出“陛下处事不公”或者“我不满意陛下的处置”这样的神情吗?
不但不能表现出不满,他还得感恩戴德呢。毕竟崇佑帝可是为了他这样一个普通武将,对高高在上的天家公主做出了惩罚。
长荣公主被推下去之前,终于分了一个正眼给司空,仿佛是想要在离开昭德殿之前看清楚让她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的人。
她的视线仍然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像是在对他说:走着瞧。
虞谅父子俩也在看着司空,这个一身悍气的青年,目光里也藏着剑锋。虞谅看见他,就会想到他曾经对虞道野所抱有的期望。这期望后来也曾在虞进和虞保的身上短暂停留过,最终都落空了。
但现在,他却忽然间在司空的身上看到了他早已湮灭的期望之火。
可惜……
除了一句造化弄人,虞谅现在也想不出其他的话了。
与他相比,虞道野的目光要平静得多,仿佛司空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无论司空做了什么事,他都能够平静的接受。
他看着他,仿佛灵魂里所有的温度都凝聚到了他的眼睛里。
但司空却没有看他,他正在看的,是长荣公主。
司空不闪不避的与她对视,视线交错而过的刹那,他冲着她做了个口型:“便宜你了。”
谁还不会撂几句狠话了呢?司空心想,你不肯善罢甘休,正巧,我也不乐意呢。
那就……走着瞧好了。
长荣公主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司空会有这样的反应,瞳孔微微一缩。下一秒,两人的视线已经错开了。她被内侍推着,身后跟着虞谅父子俩,缓缓离开了昭德殿。
司空的挑衅仿佛只是她回眸瞬间的一个错觉。
第219章 牌匾
长荣公主有心把虞谅父子俩叫上马车训斥一顿,但这俩父子却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无视掉了她派去的老嬷嬷,一前一后上了马,慢悠悠地走到了前面。
宫门口无数眼睛盯着,长荣公主刚刚挨了罚,不好在这里发作,只能强忍住怒气,打算回家再说。
老嬷嬷跟了她大半辈子,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路上苦口婆心地劝她对驸马要和软一些,对国公爷也要多些慈和……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同样的话,从公主出嫁之前她就开始说,车轱辘话也说了大半辈子了,奈何公主从来就不是能听进劝的人,夫妻、母子还是越走越远。
年轻时候,她仗着身份高,官家又看重她,宫里的娘娘们也都奉承她,没人敢给她脸色看。可如今她只是个普通宗室女,夫妻之间的感情比路人还淡薄,儿子又早早就跟她离了心,公主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老嬷嬷也是快七十的人了,比公主还要年长几岁,想想公主以后的日子,心酸不已。
长荣公主见她说了一半儿又不说了,反而有些惊奇。她还以为这一路上耳朵都不得清净,结果老嬷嬷自己不说了。
长荣公主瞟了她两眼,见她眼圈泛红,就知道她这又是替自己操上心了,顿时也有些心烦,觉得她瞎操心。以她的身份,虞谅哪有胆子跟她对着干?
这老东西鹌鹑了一辈子了,她就不相信,临到老了,他敢到她面前来跟她叫板。再说他想叫板就能叫板吗?!她手里有亲卫,又早早把持住了国公府的管理权,他想叫板拿什么叫?!
她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她如今不是公主了,食邑和俸禄都没了,亲卫会不会也被朝廷收回去?!
马车停在国公府大门口的时候,答案揭晓了:内侍省来人清点她的亲卫队了。还带来了有崇佑帝用印的文书。
长荣公主忽然就有些心慌。
她手下的亲卫队替她做了无数的事,没有他们,只靠国公府里一群心思不明的仆人,她会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但这事儿已经不是她撒泼就有用的了。
长荣公主冷着脸坐在马车里,眼睁睁看着她身边听话了半辈子的亲卫队长点齐了人头,跟着内侍省的人走了——她如今不是公主的身份了,连过来给她磕头这一节都可以省了。
长荣公主暗暗运气。没了封号,但她好歹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该有的身份还是要端起来的,不能让人小瞧了。
长荣公主示意身旁的嬷嬷把赏银送过去。他们好歹也跟了她半辈子了,如今要走,她不能一点儿表示没有。真要那样,她更要被人笑话了。
亲卫队一撤走,国公府门前也冷清了许多,大门前只有几个家丁守着,气势上看着就弱了。而且大门上方的“国公府”匾额已经被内侍省的人拆走了,“郡公府”的匾额还没有做好,大门上空了一块,好像把国公府的精气神也都给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