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他魏源的机会——没有于成明,他林玄同算个屁!
林玄同与于成明、魏源不一样,他是崇佑帝登基之前才巴结上来的人,靠着于成明的推荐,管上了崇佑帝跟外臣联络的事。久而久之,这人心也大了,爪子也就伸到了朝堂上。
这回栽了。
魏源心想,该!
崇佑帝在看这些证据之前,心里其实稍有些发虚的,因为林玄同跟耶律乙辛有来往这事儿他是知道的,甚至是他默许的。
两国局势紧张,如果他手下亲信与对方国家的重臣之间保持着较为友好的联系,甚至是得到耶律乙辛的支持的话……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凤云鹤将这些事当众抖开,崇佑帝是无论如何不会主动背锅的。
这只是他在翻看证据之前的想法,当他一页一页看下去,意识到林玄同除了听命于他,尚有无数属于他自己的小动作之后,心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甚至还滋生出一种被臣子愚弄的愤怒。
崇佑帝将手中的一叠证据扔回了托盘里。
同样的问题,林玄同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不再狼哭鬼嚎的求饶,而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神情木然。
凤云鹤又上前一步,对崇佑帝说:“也请官家并各位同僚看一看北路军军需转运使闫大人统计的历年来我北路军的伤亡、战损……为了收复东六州,无数好男儿战死沙场,出让两个字,实在欺人太甚。”
魏源连忙找出了凤云鹤所说的文书递给了崇佑帝,崇佑帝看过,递给他示意交给满朝文武都看一看。
此举倒也不全是为了拉拢凤云鹤,而是林玄同擅自做主定下的“出让”一词,也触到了崇佑帝的逆鳞。他要的是收复河山,成就一代明君的圣名,可不是让后世子孙骂他奴颜卑膝。
一国之君,怎么能背一个甘受辽人摆布的名声?!
打回来的河山,与敌人施舍的地盘,哪怕史书上写得再光鲜,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魏源站在一边,心也是一沉。不管他看林玄同有多不顺眼,两人之间毕竟也是你来我往明着暗着交手无数,如今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就这么折了,他这心里竟也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意。
民怨如沸,林玄同就是被拉出来平息百姓怨气的那一瓢凉水。
左光书从宫里出来,一登上自己家的马车,就摘下官帽,靠在软垫上长长的叹了口气。一直紧绷着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的疲惫也一瞬间爬上了他的眉梢。
伺候的人连忙奉上热毛巾,让他擦了把脸,就这样他仍然觉得疲倦得几乎睁不开眼。
马车刚开动,晃了一下又停住了,亲随在外面轻声说:“大人,梅大人过来了。”
左光书勉强睁了一下眼,“让进来吧。”
他坐直了身体,又将官帽戴好,满脸疲态的面孔也在车帘掀起的瞬间恢复了朝堂上那种神采奕奕的状态。
来人就是朝堂上跳出来指责凤云鹤没有权利给林大人定罪的那位小御史。他姓梅,名实,字子谦,两年前刚刚拜在左光书的门下。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挤进御史台,这里头也有左光书的手笔。
梅子谦一上车就给左光书行礼,忧心忡忡的问道:“先生,林太尉……”
左光书就知道他是来说这个,摆了摆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这件事不必提了,官家拿定了主意的事,没有你我置喙的余地。”
梅子谦神色中有一瞬间的仓皇,“先生是说……”
左光书点了点头,眸色沉沉的望着马车的顶棚,“这件事,凤云鹤那个老东西煽风点火的,闹得太大了。官家也兜不住。”
不罚林玄同,无法平息民愤。
梅子谦想问问朝廷大约会怎么处置林玄同,但又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不合适——明明左光书已经摆出了与林玄同两不相干的姿态。
他记得清清楚楚,刚才在朝堂上,除了指使他出来探路,左光书一派的官员再没有谁出来为林玄同申辩。
梅子谦悄悄打量左光书。
左光书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相貌清隽,只是近看的话,皮肤上的细纹和斑点还是令他透出了几分老态。
不大像是平时在朝堂上看到的那个精神矍铄、运筹帷幄的左丞相了。
左光书又怎么会注意不到梅子谦的神情,心里暗暗叹气,年轻人就是这么容易热血上头。
他睁开眼,抬手在梅子谦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道:“子谦呐,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什么了。静静看着就好。只是看着,也能让你长进不少。”
梅子谦没听懂。看什么?!
左光书却不再往下说了,说多了他更累。
今日在朝堂上,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的反应,他不气不急吗?但他要是跳出来,哪怕只是替林玄同说几句软话,凤云鹤也有能耐把脏水泼到他身上。
凤云鹤这是逼着他断一臂膀啊。
这老东西。
凤云鹤却并不如左光书预想的那般意气风发,相反,一回到府里,他就沉着脸让人把唐凌叫过来了。
凤随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一边守在一旁殷勤的给他泡茶,一边好声好气的劝他,“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咱们都把火拱得这么旺了,左光书会伸手才奇怪呢。”
凤云鹤向后一靠,沉沉的叹了口气,“接下来朝廷要颁下赏赐,不光是外头的人,我们自己人的注意力也会被这件事引开。林玄同的处置,怕是要拖后。”
什么事情一拖,就容易生变。这里头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凤随将热茶端到他手边,不以为然的说:“您不是也猜到了?左光书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头的。没见他只推了一个小喽啰出来探路?”
这个时候唐凌也进来了,一听凤云鹤说起朝堂上的情形,眉眼不动的点了点头,“左相这反应,也是咱们预料到了的。”
这个哑巴亏,是他们逼着左光书硬吞下去的。
但左光书至始至终冷静自持,还是让凤云鹤感到有些失望。从心底里讲,他还是乐意看到左光书表现得更……更有人情味儿。
唐凌也能揣摩出凤云鹤的心思,捋了捋颌下的短须,笑眯眯的说:“如此一来,咱们的人,官家只能厚赏了。恭喜大帅。”
凤云鹤神色一松。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林玄同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激怒了全天下的武将,他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官家只能尽量往回找补。
接下来封赏北路军有功将士一事,就是最好的机会。崇佑帝要借着这个机会,重重地安抚天下武将的心。
第210章 剩下一步
果然,朝廷的封赏的旨意还没有颁下,小道消息不但传到了凤云鹤的耳朵里,连司空也听说了。
据说这一次,凤云鹤会封王。
大宋朝的制度与明清时候又不同,明清时期,王为超品,异姓不可封王。而现在,王是正一品,异姓可以封王,只是不可世袭。
长子凤锦加封两镇节度使,授检校少保。
凤随受封正三品怀化大将军。
凤勉、凤维及各人的部下也都各有升迁。到了司空这里,他原以为自己能封正五品宁远将军,没想到消息传来,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
司空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大约是凤云鹤将他的军功报的比较高吧。虽然火枪、炸弹这些东西的研发暂时都还瞒着朝廷,司空的功劳也不易大肆宣扬,但凤云鹤还是想在其他方面对他有所补偿。
这也是好事儿,谁不乐意升官发财呢。
他想,要是朝廷颁下封赏的时候,他师父也在西京就好了,他肯定会高兴的。
李骞还没到西京,先打发人送了几个人过来。其中打头的是两个丫鬟,一个是夏瓶,一个是春琴。
这两个人说是丫鬟,但她们是当初服侍李持盈的丫鬟,要是按照年纪来算,司空得管她们叫阿姨了。
司空当初在涿州的时候曾见过春琴一面,还记得自己一刀砍了李冬月手臂的时候,她吓得昏死过去了。如今一见,她仍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连看他一眼都要趁着他跟旁人说话的时候,偷偷抬眸扫一下。
司空见她吓成这样,也不敢跟她说太多,只说她在慎国公府呆过,跟虞道野家里的人比较熟,李家当初跟着李持盈进京的下人还有谁留在虞家,到时候让她做一个指认。
春琴忙不迭的答应了。
就这么两句对话,她已经快要把腰带上垂下来的飘带揉搓成麻花了。
夏瓶当初是李持盈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而春琴只是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两个人其实不太熟,后来,夏瓶在李骞的帮助下早早离开了虞家,回到了陇右李家,而春琴却一直跟着李冬月生活在慎国公府。
夏瓶对春琴这种被李冬月调教得丝毫不敢违抗命令的傻子是死活也看不上的,觉得她胆小怯懦,背叛了李持盈。
因此这一路进京,她们两人的关系其实是很冷淡的。
夏瓶看过司空手上的胎记,知道他就是李持盈的儿子,满心都是欣慰欢喜。她还不知道司空在涿州整死了李冬月的事,这会儿看到春琴一副吓掉了魂儿的模样,就觉得这人果然心里有鬼,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家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