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听到这里,忍不住替薛千山感慨了一下。他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是个外室子,结果到了养父身边,仍然要顶着一个外室子的名声。
“薛仭的朋友一直以为是薛夫人贤惠大度,因为跟薛家有来往的人都知道薛夫人对这位外室子也是非常疼爱的。”凤随解释说:“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怀疑薛千山的身份恐怕有些问题。不然再贤惠的女子,也不会这般敞开心扉接纳丈夫的外室子。”
司空想起马秀山死在轿子里的那副模样。
如果马秀山知道了薛千山的身世,想要以此来要挟他,那就难怪薛千山会反击得这么干脆了。对外人来说,这只是一个丑闻,但对薛千山来说,恐怕是不可承受之重。
马秀山在他心口上扎一刀,还要在刀口旁边跳来跳去……
纯粹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的。
薛千山的嫌疑被确定了。
但他们仍然缺少证据。
而且司空也查不出那天来薛家的管事们到底是谁。或者说,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管事存在。
“如果薛千山知道自己的身世,”司空对凤随说出了自己的怀疑,“那他与赵玉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凤随点点头,赵玉的关系网比较复杂,如果薛千山跟他有联系……
“我有些怀疑太华,”司空说:“师姐也说太华就是一身武艺出众,才被公主提拔成了二管家。据说他的身手比公主府的刘队长还要好。”
以司空亲身经历来说,太华射箭的那个手劲儿,想要捏断马秀山的脖子是足够了。
“如果赵玉要替薛千山出手解决麻烦,”凤随轻声说:“派出太华去解决掉马秀山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觉得有些棘手的是,太华如今还在公主府里住着,而且在公主面前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手下。要是有人打太华的主意,公主说不定会先一步下手把麻烦给按下去。
陈原礼在旁边说:“那个太华,别说,还真有些像。”
像什么,他没说,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进城送萝卜的目击证人柳二郎看见的那个人。
司空曾被太华追杀,对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悍的杀气感触更深一些。尤其那天晚上初见太华时,他正在院子里排戏,脸上带着妆,画着长长的上挑的眼线,斜眼看着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妖气。
司空自问不是什么胆小的人,但是看见他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心里会微微发凉。
知道了薛千山的身世,对他们来说问题反而更难办了。无论是太华,还是赵玉,都不是那么好查的。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到了永平公主。
凤随倒是不太当回事,“回头我找找曹溶。”
这个人虽然总是伸手很讨厌,但皇城司的优势就是他们想查什么,不会顾及谁的面子。就好比这次的事,凤随不会轻易去得罪永平公主,但曹溶呢?
皇城司的背后就是崇佑帝,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皇家的利益。所以无论他们做什么,别人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哪怕是永平公主,也不会轻易发作。
从这个角度来说,凤随觉得未必就不能跟曹溶合作。
曹溶不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他精明、强势,处处都要掌握主动权——这人身上的优势与劣势同样明显。
而且他还很有耐性。
凤随就很纳闷的问他,“曹大人这么擅长谈判,怎么没有人推荐大人去谈判岁贡的事?”
曹溶淡淡瞥他一眼,“听说凤大人倒是很想去。”
凤随微微一笑,“我的一个属下对我说,北边的敌人都很强,辽人、西夏人,还有躲在辽人背后的、住在更北边的荒野上的游牧部落……他说我们的西京城其实并没有那么安稳。所以我想去看看。”
曹溶一笑,“好志向。”
“所以我没工夫跟你磨。”凤随有些烦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来。”
过了年,朝堂上就该讨论送岁贡的事了,凤随不希望到那个时候,还有烈火帮或者火神教的一堆麻烦缠着他。
曹溶最终还是点头了。
凤随带着一身倦意回来,一进门就见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很眼熟的盒子:书本大小的檀木盒子,盒身雕着祥云纹。打开盒盖,里面是几块前朝古墨。
这是他给司空预备的拜师礼物。
凤随喊了贯节进来,贯节一见他手里的盒子就知道他要问什么,忙说:“司空大哥来过,说谢谢大人,不过他不想用这个做拜师礼了。”
凤随诧异,“那用什么?”
关键是司空的钱都在陈荣手里存着呢,没听陈荣说司空找他领钱。
贯节回忆了一下司空的措辞,笑着说:“他说要亲手准备,这样显得更有诚意。”
第113章 达者
司空在修改他那把手弩。
这东西当初是他给自己设计的,一些细节的地方,不大适合李骞那种没什么力气的斯文人,因此司空要做一些调整。
司空在书案上铺了一张质地较硬的皮子(这东西耐磨),他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工具就都放在皮子上。他还有几块特殊的岩石,石头都不大,质地有些像后世家里用的那种磨刀石,这是他从铁匠铺里买来的,用来给自己的兵器做打磨之用。
徐严和罗松坐在书案的对面,他们都对司空自己改进的武器感兴趣,时不时会提一些小问题。
司空起初还拿了纸笔,将计算的过程展示给他们看。后来就觉得这样细致的讲解其实就跟对牛弹琴也差不多,就干脆只挑最简单的说法来解释。比如“这里的弧度要合适,弓弦才会更有劲儿”,或者“这里不能太粗,会影响速度”之类的。
徐严和罗松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司空喊他们过来也不是只图热闹,他们俩帮着司空在房间的一侧竖起了一块木板,司空时不时就会射几箭,来观察修改的效果。这个过程,徐严和罗松都是很乐意代劳的。
凤随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司空的声音洋洋得意的说:“我师父的手劲没我大,所以这里要更好操控才行……”
凤随就明白了司空在做什么。
这把手弩当初在青水庵的时候,凤随也见过,对这个小东西与外表不符的强劲功能印象极其深刻。
他此刻听到司空絮絮叨叨的解释他是怎么修改这张手弩,忽然想到司空能够自如地修改手弩,那么大型弓弩呢?床弩呢?他懂不懂?
“大人?”
陈原礼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院子就见凤随愣愣地站在司空的门外,忍不住诧异的喊了一声。
凤随从沉思中醒过来,招招手,喊着他一起进去了。参观了一下司空的修改结果,凤随就问出了刚才在门口一直琢磨的问题。
司空也想过类似的问题,大型的弓弩,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是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的,如果能有所改进,毫无疑问可以提升我方的战斗力。
其实这样的想法,在第一次去北方前线的时候就萌生过,但那时他只是个小兵,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他们那一队的队长。而队长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跟上面多要点儿装备和粮草。武器的改进,是他完全没有机会置喙的领域了。
司空问他,“大人不是说有几个匠人要回西京?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按理说年前就该到了,”凤随微微皱眉,“过相州的时候遇到大雪,就耽搁了。前几天有信来,说恐怕要到年后了。”
司空并不着急,这些事请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等他们来了,我们研究研究。”司空离开北边也有一段时间了,他并不知道现在军中的兵器是不是已经有所改进,或者说改进到了何种程度。这个时候说大话是毫无意义的。
他的态度并不是敷衍,凤随也看得出来。
这些事并不是有人就行,还要准备一些材料,关键还是要保密。按理说这些事都不归一个大理寺少卿来管。他做的越多,只怕上面的人越会不高兴。
凤随正在考虑凤家的安保问题,就听陈原礼问司空,“到底排什么戏?”
凤随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只是走了一会儿神,怎么话题就绕到了排戏上,“谁要排戏?”
“是我,”司空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只是一个想法,想让师父找人写个戏本子,这些事估计他懂得多一些。”
“什么戏?”
司空想了想说:“就是让看戏的人知道除了辽人,北边还有更凶残的部落,弑杀成性,但凡他们经过的地方,连一只活的耗子都留不下……”
凤随心头一震。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凤随心情复杂。
这种事,不该由司空这样的小老百姓来做。
司空挠挠头,“我就是想着,普通百姓,除了挣钱养家,闲了还能干什么呢?每个人都想过好日子,有了钱就想追求更好的物质享受,想住得更好,吃的更好,玩的更开心……可是这样的风气,只会让我们的人忘记北边的敌人。”
凤随沉默了。
陈原礼等人也默然无语。他们都是从北边回来的人,边境的情况,他们比西京城里的老百姓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