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寒天不理他人,道:“大哥今日若要祭,我必阻之。”
李睿渊也不屈不挠,道:“三弟阻我,为兄也要祭。”
郎寒天道:“大哥当真要祭?”
“要祭。”
“如此,恕小弟冲撞。”
郎寒天再不客气,推到李睿渊,去夺杆子。
李睿渊不喜武功,也从不练骑射,是以,他对上郎寒天,力量自然不行。
就在郎寒天即将夺了杆的时候,一把白折扇飞过来,打开郎寒天的手,郎寒天抽出月牙弯刀来挡。
折扇再回楼云梦手里,人已到桥上。
蓝洵玉一看,不好,这两人要打起来。
郎寒天出手不留情,楼云梦下手也狠。
周围人一看有人打郎寒天,立即也扑上来,其中不乏练家子,以及镇守浔阳城的武将。
局面很快失控。
楼云梦以一抵众,抽出空隙,对李睿渊道:“有我在,做你想做的。”
混乱之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
梅弄雪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靠着玉石栏杆,一声声如猿哀鸣,如孤狼啸天,说不出的惊悚和歇斯底里。
蓝洵玉飞奔过来,手探在梅弄雪的手腕上,震惊道:“血逆流倒走?!”
萧炎天快步过来,手抵在梅弄雪身后,冷声道:“冷静!”
蓝洵玉吓得脸都白,道:“你!”
楼云梦余光扫到梅弄雪,眼中惊痛,怒视郎寒天,恨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年他为了救你……”
郎寒天听楼云梦不着边际的话,也没有多想。
蓝洵玉却听出楼云梦话里有话,又看到梅弄雪此时的模样,再联想到梅弄雪身上的蛊皇虫,心中已经猜了七七八八。
蛊皇虫只能用在将死之人身上,骨头碎断,五脏俱裂,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种虫之所以叫皇虫,因为它可以调动瘴气里的毒物,号令方圆百里的蛊虫,但他自己要以身养蛊,待蛊虫吸尽他的脑血,人便死了,所以,平日里,梅弄雪嗜睡。
师父说梅弄雪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是的,
梅弄雪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是谢家独子。
是“南疆双杰”
是曾经名满京城,
文武全才,
谢惊鸿。
萧炎天为梅弄雪输入一些内力,稳住他的心脉后,眼看楼云梦被身上落了刀子,立即飞身向前。
梅弄雪嘴角流着鲜血,如蝉翼一样微微颤抖的睫毛掀开,一双狭长眸子满含凄楚地看着蓝洵玉,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声音沙哑,低声道:“小狐狸,我好疼,你抱抱我,好不好?”
蓝洵玉泪如雨下,紧紧地抱住梅弄雪。
“小狐狸,你真好。”
“我会想办法将蛊皇虫从你的身体里驱赶出来。”
梅弄雪咬着蓝洵玉的肩膀,呜咽道:“小狐狸?”
“嗯。”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了?”
蓝洵主流着泪看着梅弄雪,轻轻地点了点头。
梅弄雪捧着蓝洵玉的脸庞,凑上去,在他的唇上点了点,哭道:“不要告诉寒天,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最知他秉性,他若知道我为了救他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若知道这些年他认贼作父,必定自戕,我是他兄长,理应护着他。”
第74章 傻子,你不会痛吗?
蓝洵玉抱着梅弄雪,轻轻拍拍他的头,哽咽道:“你真傻。”
梅弄雪流着泪,靠在蓝洵玉的肩膀上,哭道:“小狐狸,我能怎么办?所有的人都死了,难道我为了一个公正,要了我兄弟的命吗?”
“你,不屈,不痛,不难过吗?”
梅弄雪嘴角勾了勾,泪中带笑,道:“谁让我是他二哥?”
蓝洵玉悲从中来。
来日,
萧炎天登上帝位,
嫔妃三千,
子孙遍地,
他是不是也像梅弄雪一样,宁愿自己心口插一把刀子,也无法推开持刀的人,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蓝洵玉抱着梅弄雪,道:“如果将来那个人放我一马,我侥幸不死,等他大仇得报,洞房花烛之时,我带着你,找一处清幽花香之地,陪你看夕阳日落,天地浩大,一豆孤灯,两杯浊酒,伴你子夜十分,窗前柔话。”
梅弄雪伸出小拇指,道:“说话算话?”
蓝洵玉用小拇指拉住他的手指:“说话算话。”
蓝洵玉又道:“切忌大喜大悲,血倒流之时,蛊皇虫会以为受到威胁而攻击你的五脏内服,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梅弄雪塔拉着眼皮,眼底泪啪嗒啪嗒落下,唇齿间血红,眼神幽幽,望着蓝洵玉,道:“小狐狸,你不要这么关心我?我会控制不住越来越喜欢你。”
李睿渊看着失控的人群,最终放弃了祭奠放灯。
郎寒天,楼云梦,萧炎天,容月,身上都挂了彩。
人多眼杂,避免生变,几个人乘快船,中间换了几次花房,天黑前赶回了山中的别苑。
第二日,李睿渊找到郎寒天,安抚几句,又去探望梅弄雪,最后来到楼云梦处。
楼云梦的臂弯被郎寒天的弯月刀所伤,伤口不大,缠着白纱布,已经处理过。
李睿渊拿着一盒糕点进来的时候,忘了敲门,脚步轻,楼云梦没有发现有人来,等人快走到跟前,楼云梦才手慌脚乱,像做贼一样,将手里的书扔到桌子下,但忘了桌子是没有挡板的。
书就这样落到了李睿渊的跟前。
蓝皮薄薄一本,像被经常翻阅一般,书名《广月诗集》几个字已经磨得花白。
作者:广月
李睿渊弯腰将书捡起来,看了看,心底微微吃惊,手指翻了几页,确定这是自己早年间写的诗集,还是亲手写的范本。
年少轻狂时,被几个诗词歌赋的好友激将,连夜提笔,几日几夜窝在书房,不休不眠,写了一卷诗集,后流传的集市上,一时风靡。
但,当时太年轻,无甚阅历,写的东西虽辞藻华丽,然,内容浅薄过激。
后担心误人子弟,让人不再印刷,自己也将原本丢弃。
他如何有这本诗集?
李睿渊看楼云梦面色紧张,便不问,将糕点放在桌子上,和楼云梦寒暄几句,要他多注意伤口,多休息。
临走的时候,想了又想,李睿渊道:“再美丽的词藻,内无一物,空洞乏味,也无甚大意,你若喜欢诗词,我找几本早年间乐派的给你看。”
楼云梦低着头,道:“我只喜欢这本。”
李睿渊愣了愣。
第75章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赤子纯心,不求功名利禄,只求无愧于心,这本诗集或许没有大家的厚重,但它令人很温暖。”
听楼云梦这样说,李睿渊道:“君不见京城中阴谋诡计,杀戮不断?即将而来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事世如厮,如何保赤子之心?”
楼云梦站起身,定定地看着李睿渊,道:“我愿意承世间污秽腥雨,只愿护佑我所爱之人赤子纯心,他是我在这个世上见过的最善良温柔的人。”
坚定,毫不迟疑,像信仰一般笃定。
李睿渊对上这样的眼神,微微震惊。
这眼神缘何有些熟悉?
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却怎么也想不起。
屋内静悄悄,烛火随着窗外细风轻轻摇曳,映照在两人身上光芒也随之而动。
李睿渊率先转过头,轻声道:“早些年我中状元时,曾有一个孩子拖着他死去的母亲求助在我家门前。”
顿了顿,李睿渊道:“那天,我抱着他给他母亲送棂,临走时,他也说过相似的话,他说我是他见过最温柔善良的人,他要保护我。”
楼云梦语气不稳定,道:“你不相信他吗?”
“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担心他以我为念,反误了自己人生,那孩子三天三夜没有进食,乞讨的饭菜只换了一个铜板,即便如此,还执着地拖着尸体,四处求人,为给他母亲下葬。”
李睿渊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道:“我知道他那样说,便会那样做。”
两个人侧对着,所以,李睿渊没有看到楼云梦眼底的红,以及滴落的泪,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继续道:“这些年,朝堂惊变,转瞬间即生死,我总能在危难发生之前收到没有署名的密信,告知我如何避难,我知道是他,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他,希望他不要再为了我奔波,他无权无势如何游走在上面那些凶残的人中间?一个不小心,便要了他的命。”
楼云梦转过身,走到窗户边上,背对着李睿渊,将自己满是泪痕的脸隐藏在黑暗中。
李睿渊是天上的云,
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而他,
是污秽的泥。
是流浪的野狗。
是一个做皮肉生意的腌臜人。
他配不上。
所幸,他所求也不多,
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
只是,
为什么当接近这束光的时候就无法自控地想要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越靠近,越贪心吗?
“抱歉,我今夜说了太多,希望没有打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