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打算怎么着?”
蓝洵玉从水里摸了一块石头,指着郎寒天的鼻子,大骂道:“你是护国大将军,不以社稷为先,为私情,助纣为虐!”
“……”
“杨淮,杨劲,杨亮,杨宽进京后做了什么,你看不到吗?你眼瞎吗?”
“……”
郎寒天的沉默彻底激怒了蓝洵玉。
手中石头狠劲砸过去。
郎寒天也没有闪避。
一个血窟窿出来,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将人推倒在岸上,压过来,蓝洵玉最后一次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依然是沉默。
蓝洵玉怒不可遏,一拳砸过去,手收回来的时候扯住那条黑色的抹额,抹额下,是一串烫金刺黥,字不是中原的字而是像蛇一样扭曲着的文字。
这是苗疆文。
花阙教过他苗文。
这几个字的意思是:军妓
当年,郎家全部战死苗疆,郎寒天只有十五岁。
蓝洵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郎寒天,颤声道:“你……”
“杨淮救下我的时候,我吊着最后一口气,正在被……”
第65章 吃醋的小狐狸
“别说。”
蓝洵玉捂住郎寒天的嘴,眼泪滚落下来,道:“不要说。”
许久的沉默,
风从耳边穿过,
湿透的衣裳贴在人身上,有些凉。
“这些年,我没有一日睡得安稳,日日厉兵秣马,终于杀了苗王和大妃,将苗兵赶到玉菱以南。杨淮是恶人,我知道,但在这个恶人的帮助下,我捡回一条命,报仇雪恨,你现在告诉我,他通敌叛国……”
“容月天生有心疾,心脏少一块,除非挖了别人的心和他换上,可他不愿意,活不过二十五。我杀了杨淮,茫茫天地之间,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家人,孑然一生,孤独终老。”
沉如古潭的眸子无悲无喜,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微弱柔和的灯光下,几只萤火虫飞过来,停留在溪暗边,似想为孤行的人照亮前路。
蓝洵玉听见自己声如蝇道:“对不起。”
“你没有错,不用说对不起。”
蓝洵玉:“……”
“人各有命,不过,你放心,我会杀了杨淮。”
“你……”
“我是社稷之臣,是百姓之臣,皇家谁死谁活,和我无关,江山姓萧姓杨,我不在乎,但倘若通敌卖国,无论是谁,都是我弯月刀下的亡魂。”
夜静静地流淌着。
谁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蓝洵玉俯下身,在郎寒天额头上烫着金字的地方轻轻一吻,柔声道:“好男儿驰骋疆场,扬名立万,马革裹尸,不悔当初,心若明镜,志若磐石,为天下盖世英雄。”
郎寒天合上眼帘,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十年来,唯今夜之语入他心,暖了三冬腊月的雪。
岳阳楼上暴露之后,恋梦楼肯定回不去了,所以,几个人暂时藏匿在李睿渊深山中的揽月别苑里。
李睿渊找他父亲李晏,还有其他在萧允胤宫变后藏起来的王公大臣,暗中结盟,在京城外西边和东边招兵游说,同时寻找宣亲王萧炎天。
这一批人是志士,做了败而死的准备,一股新势力慢慢起来。
几个人熟络之后, 以李睿渊为首领,别苑内建立议事堂,分析眼下局势,各方势力,想以最少的损失结束乱局,保全实力,避免各方势力陷入相互绞杀中,伤了国之根本,其中以萧炎天的见解最为独到。
张翠莲不知怎的,也上了山,被安排在后厨做饭,她几次求蓝洵玉在她死后帮她料理后事,蓝洵玉打哈哈不作回应。
除了议事之外,闲暇之余,几个人或坐在一起喝茶下棋。
“冷兄,再一下盘,就一盘。”
因萧炎天不说自己的姓名,众人不知他叫什么,又看他冷冰冰的,便叫他冷兄。
冷兄皱眉道:“已经下了三盘,你输了两盘,我赢了。”
李睿渊自从被萧炎天的棋艺打败后,凭着孜孜不倦的死缠烂打精神,三天两头地找萧炎天下棋。
开始,表示对主人家的尊重,萧炎天应棋约邀请,但下棋时毫不含糊,杀得李睿渊一直败北。
棋痴的李大公子头一次如此挫败,正事之后,一心钻研棋局,看到萧炎天闲着就拿着棋盘走上去。
蓝洵玉一边看着,心中不屑:什么第一才子,就是块狗皮膏药。
第66章 师父的乖乖徒弟心思很歪
早晨起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花木生香。
蓝洵玉从屋里走出来,睡眼朦胧地伸伸懒腰,看到一身白衣如雪的李睿渊又在萧炎天的院子里,端着棋盘跟在萧炎天身后,说着什么。
一股子无名火上来,蓝洵玉真想上去,一脚把这个仙人给踢上天。
天天打扮的人模狗样的。
追着人不放。
不要脸。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挂着甜甜地笑,蓝洵玉狗腿地走过来,对李睿渊道:“李公子,我陪你下棋怎么样?”
李睿渊俊雅莞尔道:“请。”
两人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对弈。
山中花开无时节,又逢江南温地,微风拂面,落花成雨,周围草木繁茂,鸟儿枝头叫,小溪流水中见鱼虾螃横。
郎寒天黑袍轻甲,带着容月在柳树下练剑。
楼云梦手中的折扇也不知怎的换了一把扇面白净的,与他平日拿的金折扇风格大相径庭,坐水车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洵玉举棋之间余光扫到院外的楼云梦,心道:
这人太奇怪了,往日在恋梦楼,白日里是个生意精,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京城的魑魅魍魉达官显贵中间穿梭自由,身上穿着几十两金灿灿沉甸甸的玩意,笑得甜死个人。
晚上是个活阎王,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呛得他和梅弄雪天天吃瘪。
但,自从上了山,天天发呆,眼神涣散,目无焦距,失魂落魄的。
吃错药了吗?
蓝洵玉落下黑子。
李睿渊笑道:“承让。”
十盘之后。
蓝洵玉还要拉着李睿渊下。
李睿渊笑道:“李某今日略感不适,敬请见谅,还日再与君切磋。”
说着端着棋盘走了。
嘿嘿。
赶紧滚吧。
等人走了,蓝洵玉赶紧去把栅栏门关上,转过身,进了屋看到萧炎天一脸冰霜,穿着紫色暗纹劲装,窄腰被两寸宽的鞶革束着,腿长肩宽,英姿挺拔,正坐在书案前,手执卷,阅兵册《六韬》。
案上镇纸压着一幅画,画上两个背影,一高一低,并肩立于山顶,衣袂飘飘,长发随风微漾。
山上枫叶流丹,隐隐见小溪流水,草舍别苑。
再往下,似笔力不稳,线条有些扭曲,着色深浅不相称,作画的人似乎情绪无法自控而不能持笔。
山是天行山,
天行山,依旧如故。
人,却变了。
蓝洵玉没话找话,将六韬里面的内容倒背如流,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萧炎天冷无声,但翻书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滞在一页上。
蓝洵玉滔滔不绝。
也许,正是因为蓝洵玉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才华,有时狗腿一样谄媚讨好,有时脸皮厚得像城墙一样骚,夹带着几分狐狸的狡猾,痞子的无赖气,所以,萧炎天一直没能认出来。
毕竟十多年,
在师父跟前,
徒弟藏起了所有的爪子,
乖顺听话,
生怕被扔了出去,
再没人要他。
毕竟,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稀罕的孩子,
能是一个多好的孩子?
只是这些,蓝洵玉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小狐狸,讲完了吗?”
第67章 一遇公子就结巴
梅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慵懒地靠在门口,双手环抱,一条腿弓着踩在门槛上,一条腿撑着身体。
泼墨一样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眉目极其俊美,
顾盼生辉间明艳如桃花灼灼。
嫩芽翠绿的广袖宽袍,罩着纤瘦的腰肢,风流多姿。
趁着蓝洵玉嗓子干哑喝水的空隙,他凉凉略带酸意地插话进来。
蓝洵玉咳了咳,看了一眼梅弄雪,笑道:“你醒了?”
梅弄雪撇了撇嘴,道:“已经午时了,我饿了。”
“张大娘她们应该已经在厨房忙做饭了。”
“难吃,不想吃,你给我做。”
“啊?!”
脸皱成麻花,肠子都悔青,之前在恋梦楼里,梅弄雪受伤,疼得什么也吃不下,他本着医者父母心的仁爱做了几个精致小菜照顾伤患。
谁知把这家伙嘴养刁了,天天吆喝他做饭。
到了这里,还是这样。
无奈地站起身,蓝洵玉道:“你想吃什么?”
梅弄雪笑道:“都行。”
蓝洵玉黑眼珠转了转,笑道:“都行是什么菜?梅菜吗?啊,梅公子不会把自己放在盐缸腌了吧?”
梅弄雪愣了愣,待反应过来自己被调笑了,那小狐狸已经跑出院子去,大笑道:“梅菜一定皮香肉甜,贼好吃,毕竟嘛,长得美,又白又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