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听了眼眶更红了,其实沈氏一开始不同意这门亲事,那陆家二小子虽有田有新屋,但身上不见得能有几两银子,况且还和父亲后娘分了家,宁儿嫁过去事事都没有婆母帮衬。
但岑宁他爹和云溪村的村长媳妇是一族里的人,听村长媳妇说了陆家的那些事,觉得陆家二小子人品好,年纪不大却是个能扛事的。
两个人为此犹豫不决,干脆去问岑宁自己的意思。
岑宁模样长得好,虽然有阿爹和哥哥们护着,但长大后免不了被村里汉子们嘴上调戏,那些人来家里提亲,一旦被拒就恼羞成怒,在背后羞辱岑宁。
现在仗着副好模样挑三拣四的,总归是要给人当夫郎的,到时候进了门,身子给出去,谁还稀罕你?还不是要乖乖低头给汉子暖被窝生孩子吗?
说起屋里的事,一群人言语粗鄙,笑得也猥琐下流。
岑宁被气得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过好几次,所以听阿爹说起陆云川,他当即就点了头。
只要相公人品好,家里穷点算什么,总比嫁给那些花花肠子,进门后任人羞辱磋磨的好。
见岑宁自己都愿意嫁,沈氏也就松了口,罢了,她家宁儿的性子她清楚,只要哥婿是个会疼人靠得住的,日子苦点累点,但不愁过不好。
银子没给出去,沈氏拉着岑宁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都是嘱咐过千遍万遍的话,但当娘的,无论说了多少遍都还是不放心。
后来还是大嫂在外面隔着门说:“娘,宁儿,哥婿来迎亲啦!”
沈氏于是忙擦了眼泪,给岑宁盖上了红盖头。
锣鼓喧天,喜乐声混着人声,岑家门口挤满了人。
陆云川穿着红色衣裳走在前头,身型高大,脸庞轮廓分明,瞧着内敛又沉稳。
“哟,这宁哥儿的汉子长得可真俊啊,个儿怎么这样高?”
“怪不得岑家这次点了头,长得这样好,任哪个姑娘哥儿看了都迷糊。”
“可不止是长得好,我云溪村的二婶子说,宁哥儿这汉子可能干了,整日里闷着头干活的。”
“要我说岑家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这哥婿早早和爹娘分了家,把哥儿嫁进这样的人家,家里没有婆母,以后谁伺候月子,谁帮着照顾孩子?莫不是嫁出去了还要娘家往里贴补银钱和力气?”
“那是我们这样想,人老两口可不在乎,谁不知道他们两口子一贯偏心宁哥儿,一个哥儿而已,两口子也当个宝似的,看得比小子还重,真是稀罕。”
“我听阿姐你讲话阴阳怪气的,莫不是还记恨着你家大牛的事吧,依我说,要是当初大牛没翻墙想偷看宁哥儿,也不会被岑家两个小子打成那副模样丢出来。”
“放你娘的狗屁,是要我撕了你的嘴?我家大牛是醉了酒走错了屋子,谁让你在这乱放屁的!”
人群吵吵嚷嚷,陆云川站得笔挺,等着迎他的夫郎。
进了岑家院门,岑老大站在堂屋里,等陆云川走近了,瞧着他说:“当初我带你和你兄长回来避雪,没想到你还有再踏进我家院门的这一天。”
当初这小子进门前知道问一句家里有无待嫁的姑娘和哥儿,临走时又执意要留下柴火当谢礼,岑老大就觉得这小子知礼数。听了陆家那些事,他更觉得这小子是个踏实可靠的,如今把宁哥儿嫁给他,也算是放心了。
“梅岭村离你云溪村不远,我老了,但宁儿还有两个哥哥在,你千万要待他好。”
陆云川正了神色,对着老丈人郑重道:“岳父放心,我会好好对夫郎的。”
岑老大个是个粗汉子,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也不想像村里有些人家那样刁难哥婿,“嗯”了一声就示意两个儿子让哥婿进屋。
村里的习俗,新妇这天脚不沾地,得由相公从娘家背进花轿,再从花轿里背进新房。
陆云川迈进岑宁的屋子,屋外栽着棵梅树,四周吵闹,但他好像又回到那年冬天,大雪停了,那个哥儿站在满院积雪里,四周都是梅花的幽香。
再一抬头,屋里床上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端坐着的,是他就要过门的夫郎。
“去吧。”沈氏对陆云川说。
朝着岳母颔首,陆云川衣袖下的手紧了紧,走到夫郎身前蹲下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一股皂荚香味袭来,背部贴上来一具温软身躯,陆云川的肩背几乎是瞬间就紧绷起来,等到夫郎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轻轻环住他脖颈,陆云川更是连喉咙都发紧。
“愣着干什么,快上花轿呀。”旁边站着的二嫂笑道。
陆云川稳下心神,手臂使劲,稳稳当当地背起夫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出屋子和院门,在花轿前蹲下,又扶着夫郎在轿中坐好。
哥儿出嫁是件大喜事,岑家众人纵使是舍不得,但也都满面笑意地在家门口撒铜板散喜气,众人争抢着,一时间更加热闹。
在一片敲锣打鼓与欢笑声中,迎亲的队伍奏着喜乐往云溪村去了。
第3章 成亲3
云溪村,陆家后屋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姚春玲把新房的红垫被抚了又抚,确保一丝褶皱都看不见才收手。
旁边的钱婶笑她:“我说春玲儿,二小子成亲,倒把你这个嫂子忙坏了。”
“那是,长嫂如母,我婆母去得早,我这个做嫂子的可不得多为川子操心嘛。”
钱婶子又说:“川子今天办席,真不喊那头的过来吗?”
那头指的是陆德兴和王凤玉。
姚春玲听见这两个人名字就撇嘴,说:“我可不敢喊这两位来,婶子,我和你是说知心话,就说这方圆几里,哪家汉子讨媳妇,当亲爹的问都不问一句的?当初云朗去我家提亲,兄弟俩为了凑聘礼的钱没日没夜的帮人干活,连我阿爹阿娘看了都不落忍,那头的可伸手给过一个铜板?”
“吃席的时候那后娘倒是来了,空着手来的,厨房里的鸡鸭带走了不算,还想进屋来翻我的嫁妆,你说哪有这样不体面的人?所以这次川子成亲,我们说都没和那头说,也不求他们带着礼来吃席,只求着他们别来添乱,在新夫郎面前丢我们家的人就行。”
见姚春玲说得脸上起了怒色,钱婶忙挑起别的话来说:“大喜的日子,不说那头了,干果准备好了没有?该撒上了。”
“早备好了,专门挑了饱满个头大的。”说起成亲的事姚春玲就高兴,抱来一个装着干果的小筐,两个人抓了撒在床上。
红枣、桂圆和花生,意在早生贵子,多子多福,讨个好彩头。
“春玲儿,春玲儿,回来啦,迎亲的回来啦——”门外有婶子在喊。
“回来了?!”姚春玲把筐往钱婶怀里一塞,理了理衣裳忙往外走。
喜乐声由远及近,花轿停在后屋院门口的时候,满院子人都探头去看花轿里的夫郎,院门都给堵住了。
姚春玲眉飞色舞道:“都坐下都坐下,等他们拜了堂,我们就开席。”
陆云川从花轿里背出岑宁,一路走到堂屋前才放下,两个人牵着手跨了火盆拜堂,堂上没坐长辈,只放着卫竹茗和陆家爷奶的牌位。
“这川子成亲是真不请他爹过来?”
“大喜的日子,快别找晦气提了。”
“看见新夫郎那嫁妆没有,得要三个汉子一块抬,二小子是个有福气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可马上就没嘴说话了。
新人进了屋,院子里就该开席了。
村子里无论喜丧办席都是统一的十大碗,可每家的十大碗都不是一样的,盛菜的是大碗还是小碗,十碗里有几碗是荤腥,全看主人家怎么操办。
成亲的席办的怎么样也代表着这家对娶进门的媳妇和哥儿的重视程度,陆家兄弟俩虽然穷,但成亲办酒席都是讲究的。
每桌十大碗里四道素菜,凉拌黄花菜、小葱拌豆腐、炒春笋并一盘炖芋头。
五道荤菜有一大海碗的扣肉,一盘炒猪耳朵和一碗炖猪肚,还有一碗熏鸭和一盘鱼,汤虽是青菜豆腐汤,但也往里面嗑了个鸡蛋,更别说每个桌上摆着的一筐子蒸得宣软的大馒头,一点杂面都没掺,是胖乎乎的白面馒头。
一时间,村里人吃得头都不抬。
云溪村地方好,土壤肥,家家户户不缺粮食,可每家顶多一天里切几片腊肉或是炒盘子鸡蛋油油嘴,不是逢年过节的,哪舍得做这么多荤腥。
“上一次吃到这么好的席还是陆大娶媳妇的时候。”一个年纪轻的汉子吃得满嘴流油道。
一抬眼见身边坐着的虎头虎脑的小子是村长家大孙子,又凑过去同他说:“大虎子,再往上就数你三叔娶媳妇的席最好吃,那盘炒大肠香得很。”
是吗?大虎子心里想,他三叔娶三婶和朗子叔娶姚婶的时候他才一岁多点,正吃米糊糊呢,错过了。
给他弟二虎子夹一筷子菜,大虎子说:“叔,我有大名,贺子溱,你能不能别喊我小名儿了?”
“嘿,你这虎头虎脑的,不叫你大虎子叫什么?”
“行吧。”大虎子无奈地摇摇头,又给他弟夹一筷子扣肉。
小孩人小胃也小,二虎子扒干净了碗里的肉,小嘴油汪汪地打了个饱嗝,说:“哥,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