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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 完结+番外 (薄荷酒/薄荷酒BHJ)


  根据了解到的情况,太子表现得颇为倨傲,对一应罪状要么矢口否认,要么冷笑不答,但架不住旁边有个什么都清楚的洛君平,云王遣下属送去物证书证,靖羽卫方面则早已收集了太子与昆仑府、魏无泽相互勾连的大量证据,尉迟炎亲自将杀害前任统领吴亭舟的人犯押送至刑部大牢。人证物证俱在,即使太子殿下始终拒绝供述画押,却已不能妨碍事实逐步厘清。
  为了尊奉圣意,刑部确实严格保密,从不透露具体情况和进展,但这样的大事是瞒不住的,随着涉案人员接二连三被拘到刑部、丢进天牢,一张张追捕令盖上大印发往外省,各种传闻与讯息就像汇入了初冬的寒风里,一个夜晚就足以飞遍京城,渗入每个角落。
  收到第四份奏报的时候,天宜帝意识到,不能再耽搁下去。已经不是能否用太子牵制静王的问题,让洛文箫继续顶着太子的名分,刑部审理每进展一步,就等于多消去自己一层面皮,整个洛氏宗室也要因此蒙羞。而且,据说洛文箫已经出现了一些情绪失控、精神错乱的征兆,有两次甚而在接受询问时突然双眼发直,仰头对着空气大喊大叫,质问“为什么还不动手?”“叫薛松年来见我”之类,令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据近侍温逾供述,大约从五六月起,太子殿下变得焦躁易怒,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渐趋严重,但出现妄语的怪异情状应该是近一个月的事。
  在刻不容缓的压力下,皇帝连祭告天地的步骤都省去了,匆匆往含章殿上过香,随即就颁下了旨意。
  天宜二十二年十月十三,太子洛文箫被废黜。帝诏曰:二皇子洛文箫,承储君位六年,才浅德薄,不思进取,更兼骄狂躁逸、孝悌不全,深辜朕望。若以此子袭大统,则皇天不喜,百姓不乐,朕亦愧对先考,无言太祖太宗矣!今去其太子之位,着不日押入宗府司,待刑部审结后议处。
  当晚,洛凭渊来到静王府。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的府邸,但仍然每日轻骑简从地跑到皇兄的澜沧居,有事说事,无事蹭饭。不过,近段时间确实是满城风雨,天天消息不断。
  废黜太子的旨意下达得比预想更快,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后面的安排会不会受到影响。
  自立朝以来,禹周的惯例是三日一朝,除却休沐,每旬三次,视情况提前或延后亦是常事。经过初八一场波澜,宫里昨日临时取消了朝会,而下一次就是十月十五,也是即将金殿申冤的日子。废储又是一件大事,他有些担心皇帝会再次免朝,使得计划不得不延后。
  “到时候,不管朝会是否如期进行,我和四皇兄都陪着皇兄一起进宫。”他坐下喝了两口茶,沉吟着说道。静王已经无需月中服药缓解寒毒,但是鉴于其中关窍必须隐瞒,所以仍然得按时入宫面圣。他觉得有自己和云王跟着,不至于出现意外。
  “不要紧,且看看情况。”洛湮华啜了一口茶水,微苦的清香从喉间滑过,留下一丝甘甜回味,“拖又能拖到几时呢?十天半月,再晚也晚不过年节。总是要摊牌的,我想陛下心里一清二楚,自然会有所抉择。”
  如果寒毒未解,为了尽快推动进程,他或许需要布置一些险着,但现在不用了。因为不管对方选择拖延亦或直接交锋,自己都能够奉陪。无形中,主动权已然在握,所以他并不着急。天宜帝已经开始后退,那么就注定要退得更多,直至一溃千里,这就是阳谋远胜于阴谋的地方。
  如静王和宁王所想,天宜帝确然在考虑后天的朝会,而且陷入了摇摆不定的两难境地。
  平心而论,他很想拖延一阵子,等到太子引起的余波平息,再掉头应对琅環。做到这一点似乎不难,只消将朝会取消,明后天再遣人送一颗缓解毒性的药丸给洛湮华即可。
  但是他并不能确定拖延就对自己有利。静王尚未病重,形势却已迫在眉睫。刑部对废太子和安王的审理仍在众多关注下继续,即使强令中止,焉知洛湮华不会挑起其他波澜,使自己愈发陷于被动?而再怎么延后,年末的大朝、庆典也绕不过去,届时场面更大,更难控制。
  他也想过釜底抽薪,将不听话的四皇子和五皇子调出京城,但是一来云王宁王都是才回京不久,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二来已经有两个皇子犯事,再寻另外两个的麻烦,简直是同自己过不去;三来么,年关将近,就算寻个外差,他们到时还不是名正言顺地回来守岁祭祖、参加宫宴?
  至于文武百官,薛松年眼看要随着废太子一起倒台,压根不可用,群臣要么蠢蠢欲动,要么缄口旁观,从宫外眼线收集的情报看,近来臣子们私下里时有提起当年的琅環旧案,洛城茶楼酒馆里相关的议论也变多了。说书评弹讲到云王韶安大破北辽、万剑山庄武林大会,在在都有琅環的事迹,于是溯及当年,引起一片唏嘘。
  思来想去,皇帝仍然苦无良策,他启用洛湮华的时候,从不担心情势会脱出掌控,既有那一杯毒酒的作用,也出于九五至尊的自傲。
  但是,国法纲常、然诺道义,即使身为帝王也不能无视。一步步走来,看似自己稳占上风利用了琅環,实则每一次目的达成,气势就弱上一分,渐渐捉襟见肘,难以为继。从解药被毁去的一刻起,他明白自己对静王的控制已削弱到最低,道义上也难觅立足之地。
  天宜帝最终还是决定十月十五一切照常,与其送药示弱,不如借着月中的特殊日子,为自己增添几分威慑。静王已经沉寂许久,或许早就病得虚弱不堪,只是一直在勉力支撑,虚张声势而已。
  不论是非对错,他从来都是赢家。十年前,由于他的雷霆一怒,深受臣民拥戴的皇长子洛深华和身后的琅環在数日间就蒙受灭顶之灾,而今,一个快死的洛湮华凭什么弄得他惶惶忌惮,镇日做噩梦?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朝会陈冤
  天宜二十二年,洛城的冬天似乎来得分外早。十月十五,洛湮华从睡梦中醒来,屋外仍是夜幕笼罩,窗纸上却映着一层朦胧的清光。
  “主上,下雪了,外面下雪了!”清明和谷雨一先一后进了里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彩。不过两个小侍从都很快安静下来,严肃而郑重地开始忙碌,仿佛手边日常做惯的琐事意义重大,胜过了世间一切。
  洛湮华走到窗前,入目果然是一片纯净的白色,房顶、树木,处处银装素裹,细雪仍然纷纷扬扬自天空洒落。
  早饭用到一半时,杨越走近澜沧居禀告:“五殿下到了,在门房等候,马车已经备好在院外。”
  静王微笑点头,简单再用了几箸,取过茶水漱了口:“阿肃,我们走吧。”
  推开房门,清寒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雪花。佛晓未至,夜色依旧深沉,静王府中静谧无声,不见人影走动,然而大家显然都醒了,一处处房舍透出暖黄的灯烛光晕,没入银白雪地、深黑的夜空,如同在沉默地祝祷与等待。
  青篷车驶出府门,早已闻声的洛凭渊放下茶盏,在门房外上马,与车驾并行。宁王的十六名护卫自动分出四骑当先开道,余下十二骑跟随在后,往宫城方向行去。
  朝臣待漏五更寒。洛城街道上,一顶顶官轿前挂着灯笼,王侯公卿乘坐自家车马,清贫些的官员骑上代步毛驴,迎着冬日的初雪,朝重华宫城汇聚而来。卯时一刻,钟鼓楼响起沉朴厚重的钟声,宫门开启,如同数百年中每一次早朝,文武百官入宫门,过御桥,涌向庄严恢弘的紫宸正殿,等待朝见天子。
  天宜帝昨晚又是一夜噩梦,只睡了两个时辰,本就欠佳的心情愈发恶劣。金殿内侧设有专用通道,三声云板过后,他强打精神转出紫檀屏风,在御座上坐定,而后第一眼就看见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修长身影。
  从年初至今,已经整整八个月不曾见到洛湮华了。即使明知对方今日必定入宫,咋然面对的瞬间,皇帝仍然禁不住心头剧震。
  除了略有清减,静王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变化。他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玄黑银纹的皇子朝服显得熨贴而合身,将那种从未因任何事折损的沉静与高华衬托得愈发分明。他安然站立在宗室公卿的前侧,身后依次是云王和宁王,而上手原本属于太子的位置,已经空了。
  天宜帝不欲与那双静若幽潭的眼睛对视,竭力掩饰着心中的不自在和复杂情绪,移开了目光。他随即发觉,今日确实不同寻常,宗室中人到得格外齐全,不仅端王、睿王、英王几个早已疏懒朝政的弟弟都到了,连多年未曾上朝的两位皇叔也赫然在列。
  如此阵势,可不是自己的安排,皇帝心里掠过一丝寒意,他知道当年处置皇后和皇长子,宗室中未尝没有争议和质疑,只是想不到事隔多年,静王仍然拥有请动宗亲的情面,四皇子和五皇子只怕也没少在其中下功夫。
  他本待冷笑一声,出言讥讽以彰气势,但不知为何,有些笑不出来;文臣武将如平日一般表情肃穆地在御阶下排列整齐,他却找不到往常那种俯瞰众生又志得意满的感觉,一张张早已看惯的面孔仿佛变得别有深意,酝酿着压迫与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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