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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 完结+番外 (薄荷酒/薄荷酒BHJ)


  小侍从们忙着送来汤药、粥和温水,奚茗画过来把脉,静王很快睡过去。到了下午,他又发起低烧。
  连着四五天,整个静王府都处在休养生息的状态。病号除了两位皇子,还有受轻伤的蒋寒、魏清,以及受重伤的芒种,暗卫们也需休整,府中最忙碌的当属梦仙谷主。
  洛湮华的病情有一半是出于积劳爆发,连着几天都时断时续地昏沉,待到他想起中秋过后还有一件要紧事,已是八月十九。
  “明日就是入闱应试的日子了。”他在院落中散步,一念及此,停下脚步蹙眉说道:“我本想着,中秋前后遣人去看看繁昔他们,这下忙得疏忽了。”
  旁边扶着皇兄的洛凭渊闻言也是一怔,他在府中陪着静王,每天靖羽卫所都有各种事情来报告请示,比如通缉戴士发,向锁拿入狱的党羽盘问口供,还得写节略呈送给天宜帝,七荤八素之下也已经将秋闱忘到了脑后。
  此刻已过午时,明日凌晨,赵缅和陈元甫就要下场了。
  “我竟然也忘了,真是不该。也不知他们备考可还顺利。”他懊恼道,思忖着是否立时派人去一趟,“不过,陈兄与赵兄没有住进府中也是对的,不然出了这许多事,他们也难静下心做文章。”
  “到了这会儿,他们该是准备停当了,”静王说道,“不过我们其他来不及,送考总是要的,我交代给杨总管就好。”现下也不过是略尽心意,说多做多反而不美。
  杨越很快被唤来,听了嘱咐笑道:“属下也是忙糊涂了,昨日才想起来,已让人备了些吃食送去,只是忘了向殿下提起。我这就过去一趟送考,殿下只管放心。”
  静王点头,心知他不是忘记,而是担心自己耗神特意不提。
  “皇兄,外面风凉,我们还是进房里去。”洛凭渊道,几日来看着静王逐渐好转,他仍是提心吊胆,又道:“奚谷主说你须得以卧床为主。”
  “总在房里躺着,实在气闷,”洛湮华道,很有点无奈。病了一场,每个人都让他休息,看洛凭渊的样子,至少在接下来一个月里,必定会忠实地执行医嘱,和下属们齐心协力将自己管得紧紧的。
  他想了想:“趁着奚大夫不在,凭渊同我到书房喝杯茶。”跟着记起眼下吃着药不能饮茶,又道:“喝水也行。”
  洛凭渊听得好气又好笑,奚茗画今日被请去了皇觉寺,为了尘大师诊脉兼清谈,他总觉得皇兄一生病就会多出几分任性,比如现在。
  “好吧,那就去喝杯水。”他笑着说道,反正书房里有一张不错的躺椅。
  书房中墨香书香依旧,谷雨抱来一床毯子给静王盖好,又在他脚边搁上一只暖炉,清明送上一壶蜂蜜水和点心。洛凭渊感到心情终于沉落下来,变得踏实。他想将先前的经历讲给皇兄听,也有很多要问。尽管从杨越与秦霜口中已经得知了大概,但是听静王讲述又会不同。
  几天来养病不能多谈,他这时才将遇到纳兰玉的经过徐徐说了一遍,就像长出了闷在胸中的一口浊气,十分畅快。
  “在昆仑府九护法中,纳兰玉的武功并非最高,但传闻他不仅天赋异禀,而且阴贽多谋,是个相当棘手凶险的人物。”洛湮华静静听他讲完才说道,“纳兰乃是夷姓,传说纳兰玉本为汉人,生父家中是地方望族,他的母亲是一名歌妓,因为名门公子不肯娶她入门,后来嫁给了一个夷金富商为妾,纳兰玉就跟着到了夷金,被当做奴仆养大。据说在他十一二岁时,母亲被富商家中大妇寻了借口打死,他拼了命逃出家门,靠着天生一副好嗓子,卖唱乞讨,一路从夷金回到禹周,寻至他生父家中想要认亲。”
  洛凭渊没有作声,他已经能猜测出后面发生了什么,那生父若是肯认子,早年就认了,岂会等到后来。果然静王接着道:“当他寻上门时,他的生父已然是家主,有四儿三女。他除了挨打辱骂,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得到。此后纳兰玉便流落街头,他根骨甚佳,又有连番际遇,偶然被昆仑府前代阴使看中,最终收为弟子。十余年后,纳兰玉梵音术初成,便先往夷金,将那商人全家尽数杀死;又回到禹周,见他生父家业兴旺、子孙满堂,纳兰玉于是扮做过路人前去投宿,第二日,那一户上下百余口无一活命,满门鸡犬不留。”
  “所以他才说恶人未必有惩罚,有本事就能为所欲为。”洛凭渊喃喃道,他听得心里泛起阵阵凉意,“传说纳兰玉但凡出手必定狠辣,若有谁惹到他,动辄便灭人满门,原来早年有过这么一段遭遇。”可这般屠灭行径直如杀人狂魔,却非任何悲惨过往能够掩盖。
  “可是觉得此人也有值得怜悯之处?”静王本是闲谈,见他皱眉思索,便随意问道。
  “不觉得,”洛凭渊正色道,“以报仇为名滥杀无辜,放纵自身的凶性,乃是大恶。皇兄,我总觉得生于世间,纵然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仍应做到是非分明,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他说得郑重,见静王专注听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皇兄怎么看?”
  “若是依我看来,所有的恶人都会为自身行径找到理由。如果要韩贵妃解释所作所为,她定能将黑白是非颠倒过来,说得理所当然,情有可原。然而善恶分际乃是天道,不为尧存,不为舜亡,岂是言语所能左右。所以太子算来算去,却想不到会在最关键处出了疏漏。”静王微微一笑,“凭渊说的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很喜欢,心怀坦荡自能有所承担。说起来,杜姑娘不也是这么做的。”
  如是回答时,他心里有宁静,但也掠过淡淡的枉然。杜棠梨的选择是说出真相,即使因而会失去名声,可令她做出决定的自己,心里不能不存着一丝歉意。世事难料,就像棋盘上会有解不开的珍珑,许多事并非分出善恶这样单纯,而是需要衡量轻重,做出抉择,因为无论再怎样斟酌,都难以两全,能做的只是承担后果。他明白那种沉重,如果换作皇弟洛凭渊,又会如何面对呢?
  洛凭渊当然不知道他已经想到很远,只是回味听到的话。提起了杜棠梨,他就不禁要证实自己的猜测:“皇兄,杜小姐可是你先找到的,所以当夜就让李统领将她接进宫里了?”
  “没有我,想来李统领也总能查得出,毕竟你的两个亲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静王微笑道,“我只是担心杜姑娘会紧张害怕,提前去看了她一次。”
  他脑中又掠过那双杏核形的眼睛,还有初见杜棠梨时瞬间的恍惚,仿佛隔着九年的时光,当初那个秀丽的少女又穿着浅粉色宫裙,朝他羞涩而敬慕地望着,手里牵着小小的洛凭渊。还有最后那几日,她绝望而悲伤的啜泣,拼命地压抑着哭声,以致全身都在颤抖。记忆里,她伏在长宁宫的床边,漆黑的眼瞳里全是泪水,一颗颗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殿下,全是我的错,青鸾为什么会这么没用呢?”
  当时的自己,无力也没有办法安慰她,青鸾就这么走了。
  他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眼前是弟弟的脸庞,年轻俊雅,十九岁的宁王殿下。
  “凭渊,我问你一件事。”他说道,“若是那天在皇觉寺见到的不是杜家小姐,而是换了别的姑娘,你还会同样作为吗?”
  洛凭渊不意突然被他一问,怔了一下,顿时不知该怎样回答。他随即想到静王已经见过了杜棠梨,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那双酷似青鸾的眼睛。
  “这个……应该还是会让人送她回家,但是后面就不知道了……”自己很可能做不到缄口不提,他有些迷惘,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皇兄觉不觉得,杜家小姐她,有几分像青鸾。”
  “我见到她时就想,青鸾如果生在杜家,或许就会出落成这般模样。”静王望了望自己的书案,上面有天宜帝赐的澄心堂纸,也有宫里的玉版纸,“杜史官略有些书生气,但学问扎实,为人也正直。七品官职虽称不上高,但已能够庇护一家一室。小户千金,书香门第,我想杜小姐生长于思,应是一直过着平静无忧的日子。”
  “青鸾会很喜欢那样的环境的,若是她听到,说不定会羡慕。”书房里此时有淡淡的伤感与静谧,洛凭渊不觉说道。
  “不要说青鸾,连我都有点羡慕。”静王道,“我当年曾经觉得,作史官是所有官职中最有意思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明自身。”
  他从未提起过有关的话题,洛凭渊顿感惊异,静王却有些出神,悠悠说道:“我还记得十岁那年,父皇有天心情好,问我平生有何志向,我那时候也天真得很,就对他说愿兰台修史。”
  兰台位于重华宫一隅,与御花园只隔了一道宫墙,乃是禹周历朝史官修录帝王言行,记载朝廷要事之所,修撰的成果正所谓青史。
  洛凭渊第一次听到这些轶事,不由大感兴趣:“那父皇怎么说?”
  “父皇甚是着恼,骂我胸无大志,”静王道,“罚我在含章殿跪了两个时辰,向洛氏先祖反省谢罪。”
  洛凭渊想着当时情景,还有天宜帝的脸色,忍俊不禁:“杜史官一定想不到,原来皇兄曾经想过要抢他的饭碗来着。”听了这一段,他顿感史官是个挺可亲的官职,但随即想起,杜府已经结结实实得罪了东宫,太子他日缓过气来,又怎会不变着法子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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