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姑娘是苏姑娘的丫鬟,深夜出阮家堡快马加鞭一路赶来,风尘仆仆,若是连这都猜不出,我也很难在江湖混了。”甘蓝耸了耸肩,颇为耐心地解释道,“只是可惜,这一趟莲儿姑娘怕是去不成了。”
莲儿闻言,目光沉下来,心里暗中盘算着自己的胜算。从方才对方那露的一手来看,不管是应变能力还是内力功底,看起来都远远在自己之上。这般想着,莲儿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余光极快地扫过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出脱离险境的办法。
甘蓝自然看出了莲儿的打算,手往腰上一摸,手腕一抖,一柄软剑瞬间绷了直,剑尖一抹寒光轻晃。她随手挽了几个剑花,注视着利剑的目光忽然锋利起来,整个人从一静到一动,不过眨眼之事,已朝莲儿冲了过来。
莲儿见对方动作这般迅疾,已来不及探手去拔剑,举起腰上带剑的剑鞘连忙往胸前一挡。那一点剑尖,正点在剑柄与剑鞘的连接缝隙处。只听闻“叮”的一声,莲儿只觉得自己虎口一麻的同时,胸口传来一阵闷痛,脚擦着地面控制不住地往后飞退而去。
打斗间,甘蓝原本的嬉笑神色已经收了起来,只是面色冷静地收剑,不给对方留有空隙地偏了去势往下刺去。眼看着就要将莲儿执剑的手削断成两截,莲儿神色一紧,手里的剑鞘跟着在手里转了圈,堪堪挡住了那一剑。
甘蓝动作不停,一点一刺一挑间攻击如流水般顺畅而无滴漏,手里如银链般的剑光,快得只能看到淡淡的影子。只闻得叮叮当当之声在耳边落下,莲儿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十几招下来,竟连抽剑的机会都寻不到。虎口震麻,整个人也吃力得很。
突然,甘蓝目光一凛,手里剑势更快,接连三次点在了剑鞘的同一处,真气顺着剑身涌去,当第三下落下之时,一声清脆的碎裂响起。剑鞘上有裂纹极快地游走开来,不过一刹那,“啪”的一声,连同着里面被震断的剑一同掉落在了地上。
莲儿见状,神色一震,余光里,甘蓝的剑一刻不停地刺向她的喉咙。
好快的剑。
一切发生不过瞬间,莲儿在这样的念头里,只来得及偏了偏头,一抹凉意已擦着颈部迅速地划过去,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喷涌而出。
甘蓝缓缓垂了剑,注视着眨眼就被鲜血染透半边身子的莲儿,望着她如抽去所有气力般一点点往下滑去,软倒在地,张大了嘴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试图将稀薄的空气纳入肺中。那被割开的白皙脖颈不停往外涌着黏稠鲜红的血,像是流不尽一般,在地上盛开大朵大朵的血色鲜花。
甘蓝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瓷瓶,走到躺在地上的莲儿身前,打算将瓷瓶里的粉末倒在对方身上。
这是她应当做的。将任务处理得如以往一般迅速、完美。
只是她的手突然顿了住。
因为她对上了女子的眼睛。
地上女子睁大的眼睛里,有雾气漫上来,透露出的并非绝望,而是歉疚。
歉疚自己没有完成之事,被耽搁在了半途而废。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倔强不甘,却又显得柔软善良。唯独没有该存在的恨意。
甘蓝的手在这样的目光里颤了颤。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双熟悉的眼睛。
几乎如出一辙的倔强,与善良。太像了。太像……了。
此刻眼睛的主人,脸上平静如水,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是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剧烈,似乎下一秒就会因窒息而闭上那双美丽的眼睛。
甘蓝捏紧了手里的瓷瓶,似是要忍耐住心口突如其来的悸痛般闭上了眼。
那一眼……令她不安到恐惧。
不,不是她。躺在地上的,不过是另一个陌生女子。
甘蓝只觉得胸腔里的心在飘散开来的血腥味里跳动得剧烈,几乎快要让她觉得下一秒就会跳出喉咙一般。
不过这么一耽搁,忽然有人大声喊叫,粗犷浑厚的声音有力地穿透清晨的静谧祥和,响彻在街道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甘蓝闻言,猛地睁开眼,目光最后扫了一眼眼里生机有些黯淡下去的莲儿,知晓对方已不可能再活,只是一犹豫,已迅速俯□从对方衣襟里摸出一封信来,随即转身跨上了之前的马车,狠狠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周围躲在一旁的行人见马车远去,这才探出身子,纷纷朝之前喊叫的汉子目露赞赏。
汉子却似没瞧见一般,只是抬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低声嘀咕道:“吓死老子了,还好没冲过来……”说着,突然朝一旁街边道,“姑娘,你看我方才叫的,觉得还满意吗?”
一旁的酒楼里忽然迈出一个红衣软衫的女子,只见她朝汉子匆忙地点了点头,随手将准备好的金子塞入汉子手里,便一阵风般地刮向了不远处的莲儿。
汉子拿着手里闪亮晃眼的金子,连忙收入怀里,感慨方才豁出去都是值得的,心满意足地离了去,准备买一桌好酒好菜先犒劳下虚惊一场的自己。
至于之后发生什么,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噬血楼。
先灵岚和白渊离开地牢出来的华以沫,走出了一段距离后,便敏感地察觉到了身旁沉默的苏尘儿情绪隐约有些低落。
“尘儿?”
“……嗯?”苏尘儿直到华以沫第二遍唤她,才回过神来,略带惊讶地偏头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眨了眨眼,突然开口道:“上次我们离开噬血楼太匆忙,现在闲来无事,尘儿随我四处逛逛罢。”
苏尘儿闻言,略一踟蹰,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华以沫见状,并不意外地扬了扬唇角,自然地伸手扯过了苏尘儿的手,不再往两人住处走去,而是折了方向,朝东边的小径踏去。
两人一路东行,缓步穿过几处假山与长廊小亭。此时正是冬日,唯有梅花香气四溢,显得分外洁净。约莫盏茶时间后,两人绕过一片梅林,眼前忽然豁然开朗,露出一片无垠深蓝来。
“到了。”华以沫望着眼前蔚蓝海水在风里波浪粼粼,晨光跳跃在水面之上,跌落在海面之中,虽海风湿冷,顺着呼吸滑入温暖肺部时,却带着一股辽阔疏朗。
“很漂亮。”苏尘儿在迎面而来的海风里微微眯起眼,任由海风拂过自己的裙袂,吹乱鬓边的青丝,她忽然偏头,了然地朝华以沫抿出一抹清浅笑意,“让你担心了。”
熹微日光将苏尘儿半边侧脸染成了通透金色,不知何时,那眉眼处的风采,在流淌而过的岁月里如同日益盛开的花朵,一点点绽得饱满而明艳。身上疏离的清冷,也在那样的笑容里融化成微凉的风,拂过时能感觉到亲密的暖意。
华以沫突然笑了。
她轻轻扯过苏尘儿,彼此的身子依偎地靠在一处。她的声音在海风里显得有些轻:“我知道,你只是有些怜悯紫珊罢?”
“嗯。”苏尘儿在华以沫满溢清苦药香的怀抱里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悠远,“她是个可怜女子。”顿了顿,苏尘儿话在风里飘散开来,“她幼时的历经对她而言是个挥不去的梦靥,此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楚言便像是天边那个耀眼的太阳。”苏尘儿抬头望向挂在海面上的金黄圆轮,“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喜愉悦,即便这些如何隐秘,却足以令她获得新生。只是她的性子……当一个人爱成这般卑微惶恐,便注定要成为悲剧。”
华以沫闻言,沉默了会,才道:“也许她的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灵岚姐姐虽救了她出来,却忘记把她的心也跟着救出来。”
“难。长久呆在坟地上,已经习惯了躲在黑暗,想要救出来,谈何容易?”
“那也没有办法了。”华以沫挑了挑眉,“莫说楚言爱她两人也不一定能够幸福,何况偏生楚言爱的是灵岚。要我说,她现在唯一期望的,应该就是能够死在楚言手里罢。既还了对噬血楼的亏欠,又能在楚言心里留了影子,是她的两全罢。”
“嗯。”苏尘儿轻声应了,唇边的笑意有些淡下来,目光低垂,话语似有喟叹,“情之一事,最是难辨对错。”
“倒也不全如是。”华以沫顿了顿,忽然反驳道。
苏尘儿闻言抬起眼来,下意识地去望华以沫,对方却已更快地俯下头来,不过眨眼间便贴上了她的唇,有含糊的话语在微凉的触碰中滑落:“比如该享受情之一事时,便当毫不犹豫。”
苏尘儿的眼底有淡淡笑意晃过,盈盈如水般浮在那一片夜色般的瞳孔里。
柔软的唇被覆盖。对方呼吸缠绕而来,一点点卷过她的,然后交融在一处。
似乎是阔别已久的亲昵,却熟悉得没有生涩。只有暖意一点点涌上胸口,隔绝开一片冬日的湿寒海风,唇齿之间兀自温暖如春。
苏尘儿缓缓阖上了眼,浪潮拍打着礁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里似也有同样的浪潮漫过身体,贴在彼此温存的唇舌之上。混杂着哗哗作响的海浪,以及律动在胸膛里的心跳。
如画般美好。
☆、199杀人灭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