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没问题。”掌柜一听人没死,心里才安心了些,连忙应下来。
打发完掌柜,苏尘儿端着水回到了床边,见冷千影已被华以沫扶坐起来,连头上都插了两支金针,此时望去,竟似隐约冒着水雾。而华以沫额头不知何时已沁出了汗,汗水沿着脸颊汇聚在下颔,然后似承受不住重量轰然坠落。华以沫食指中指相并,用力点在冷千影颈间,随即拇指下按,极快地变幻了手势,一路沿着对方脊柱上几个大穴点下去,一只右手被朦朦白光所笼罩,真气流动间似有风声微响。
苏尘儿不敢打扰,只将水在一边放下,注意着两人状况。
输了些许真气入体的华以沫,突然收了手,手指一翻,又翻出两根金针来,一根刺在心俞穴,一根刺在命门穴。两根金针尾端微颤,在华以沫指尖似隐隐泛红。
与此同时,一粒通红色药丸在此时被华以沫弹进冷千影口中,入口即溶。
冷千影的身子忽然颤了颤。
华以沫的手心贴着冷千影背心片刻,随即一掌贴着针在旁边猛地拍落下去。
清脆的一声响动,背后金针自冷千影体内弹出,被华以沫眼疾手快地接住,又极快地收走了她身前四根,只留下心口那一根金针。
做完这些,华以沫将冷千影重新在床上放好,这才呼出一口气来,眨了眨眼,掩去身体里涌上来的疲惫,偏头去寻苏尘儿的身影。
华以沫的目光触及身侧朝自己走来的苏尘儿,扬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正欲开口说话,在身前站定的苏尘儿忽然抬起手,执着锦帕贴上了她的额头,将华以沫怔得话语一顿。
锦帕如丝滑,苏尘儿动作轻柔,清风般拂过华以沫的脸,带起一阵淡淡冷香。她的目光如秋水,几点星光轻缀其上,是黑夜里最明亮的星辰;又似烛火明亮,点了一室晦暗,几乎要令人溺毙其间。
直到苏尘儿收起锦帕,怔忪的华以沫才陡然醒过神来,眼梢缓缓染上极淡的霞色,却从眼底泛出欢喜的柔软来,晶亮地回望着苏尘儿,似是落了漫天的夕阳。
“脱离危险了?”苏尘儿朝华以沫绽开一个浅笑,视线扫过床榻上的女子,轻声问道。
“嗯。”华以沫点头,将摇曳的神思拉回来,正色道,“她身上共有九处伤口。其中心脉附近和背部两处差些就要致命。心口那一刀仅偏离了两寸,背后伤口更是深可见骨。所幸两处都被堪堪避开了要害,其余则是缠斗中受的伤,除了这两处大伤外,其余伤口形状各异,想来是被人围攻而至。因为伤口有些已经发炎,处理时还是需要小心。还好现在是冬日,天气寒冷,大大降低了发炎的程度,否则她怕早就丢了命。”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话,一时眼底有些沉吟之色:“之前冷千影不是和另一个堂主出去替灵岚出去寻元魄丹了么?依这情况,看来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说着,苏尘儿望向华以沫,道“你如何发现的她?”
“方才我下楼去,见许多人站在外头张望,那老汉以为她死去,正想要用草席将她裹了,我无意瞥见她的面容,才认出了是噬血楼堂主。听闻好像是她一路都躲在那老汉拉货的马车后,在此地才被发现了,人却昏死过去。”
苏尘儿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水盆旁,口中道:“看来只有等她醒来才能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先为她清理伤口,明天将她带上去噬血楼。”顿了顿,苏尘儿低垂的眼底划过一丝忧色,“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
“我也正有此意。”华以沫道。
☆、184端倪初露(四)
冬日的夜,深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凄寒的月亮挂在天际,散发着冷冷幽光。
阮家堡在这样的夜色里安静隐在暗中,门前的几盏白灯笼被夜风吹得晃动起来,里面的烛光便也随着颤动,投下的光亮一明一灭,诡异得如同坟前的鬼火。
堡内穿梭的守卫,额头与腰间都依旧系着素白带子,祭奠着阮天鹰的亡魂。每个人面色都十分肃重,只有脚步声零落地在偌大阮家堡穿行。
一道黑影贴着夜色鬼魅般极快地滑过,避开了众守卫的视线,几乎要融入黑暗里。人影熟门熟路地穿梭在阮家堡中,随之悄无声息地窜入一间院子。
院子漆黑无光,里面的人似早已歇下。
只见黑影身子一翻,已在一间房前停了住,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支短笛来,放在口中吹了一声。
笛声极细,一出声就被冷风给吹散,不再可闻。
半晌,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混杂在猎猎的风声里,轻的像是草叶簌簌而伏。
虽是半夜,风茹却没有入睡。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目光并不像白日那般涣散,而是凝着神,眼底有思忖的光芒流动。她的神色平静,已褪去了浓厚悲戚,反而换上了一种近似破釜沉舟般的决色。
天鹰……当真是鬼医所杀?风茹不相信。依苏尘儿的性子,绝对不会由着这种事发生才是。炎儿不晓,她却是知道阮天鹰与苏尘儿在暗中维持着联系的。阮家堡明里虽下了江湖令,与苏尘儿断绝一切关系,不过只是为了维护阮家堡在江湖上的声誉,并非别人所以为的那样。而且也不可能如雷振云所言那般是因为苏远的事……
想到这,风茹的目光在夜色里如烛火般晃了晃。
苏远的死因,她是早就清楚苏尘儿是得知了的。在更早的时候,在那个深夜里,她与天鹰争执的时候,风茹其实就瞥见了外面失魂落魄离开的苏尘儿背影。她顾及阮天鹰对苏远和苏尘儿本就心存愧疚,见苏尘儿假装不知,才未对他讲起,也就一直瞒了下来。
因此,此事至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心里明白。那么雷振云的话,到底真实度如何,还有待商榷。她虽不喜苏尘儿,但从小也是看着对方长大,苏尘儿性子如何再明白不过。她连父亲因天鹰与自己而死都明理得没有捅破追究,怎么可能任由他人害死自小待她极好的天鹰?
风茹脑海里回想起雷振云的话,依他所言,事发当场是一个蓝衣女子出了剑。她又是谁?为何雷振云要避重就轻,淡化那个出剑的女子,反而强调和鬼医有关?风茹在黑暗里皱起眉来。雷振云这人心思深沉,虽与阮家堡是世交,但她一直觉得此人过于心狠手辣,利益心极重,手段又十分高,与天鹰可以算是截然不同的人。他的话,必然不能全信。可是他为何要这样说?为了将阮家堡的焦点移到鬼医身上?难道是想借助阮家堡的手,替他一道除了鬼医,助他一臂之力报仇?这也的确不乏是一种可能。
至于他儿子的死,天鹰曾与她说过,应是刺影楼所为。当时此事天鹰也试图与雷振云提及,却被他打断了。风茹当然不信雷振云是这样狭隘独断的人,最大的可能是他迫于江湖传言骑虎难下。且这次他唤天鹰一道去本就奇怪。风茹不信雷振云想不到天鹰对苏尘儿的护短之心,本就对这奇怪的决定存了疑,如今出了事,当真是巧合么?
好像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能轻信雷振云的话。事情的真相,看来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窗外忽然有咕哝的声音响起,将风茹从沉思里拉回来。她怔了怔,随即起身下床,打开门走到了外面。
夜色漆黑里,廊杆上,一只灰色鸽子缓缓踱着步,脚上还悬有一支未拆封的木管,在行走间偶尔“啪嗒啪嗒”地打在栏杆上。
风茹很快认出了这只鸽子,眼底一时翻涌过复杂情绪,一点点拉长在黑夜里,似烟似雾。她缓步走到鸽子前,微微弯□子,探手轻轻抚过鸽子的背。
灰鸽被抚得很是舒服,又“咕哝”地叫了声,微微偏过头,小小的眼睛望向风茹,不解忧愁地望着身前女子眼中极快蓄起的盈盈水光。
木管被轻柔拆下。里面是之前从阮家堡传出去的关于易远尸体被毁灭的事,想是鸽子没有赶上快马加鞭的阮天鹰,便自己回到了阮家堡。那消息,却是再也送不到那人手里。
风茹的泪在眼眶里聚集着,却并没有落下。她只是紧紧咬着牙,直到压得心头酸涩一点点褪去。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风茹低头去望那只灰色鸽子,突然想起之前天鹰提起的关于易远的事,眼底闪过一道光,随即探手将鸽子搂在怀里,在夜色里踏出门去。
此时已过三更,夜稠浓如墨汁淋漓。风茹脚步匆匆地走在堡中,一路往“凝尘居”走去,打算去寻上次被苏尘儿遣回堡中的莲儿。
然而人未至目的地,风茹却突然顿住了脚,身子在旁边的墙角一隐,随即猛地抬头望去。
一道黑影自一处院子里跃出来,脚尖在树上轻点,眨眼间就极快地融入黑暗不见。快得几乎让风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枝头犹自轻颤,昭显着方才并非幻影。
风茹眉头轻蹙,目光沉了沉,思忖间脚步已转了方向,踏进了黑衣人方才出来的院子。
院中景色隐在黑暗里,憧憧若鬼影,冷风吹过风茹的裙袂,颤颤作响。她屏着呼吸,缓步往里走去,目光则小心地环顾着周围,像是担心从哪个角落也会再冲出一个黑衣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