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君在舞台上一边假唱一边跳舞,转身时跟伍长童来了一个对视,笑了一下。
下一位演员上场,终于成功将麦克风交到关君手里。关君找了个焦点不在她身上的时机背对观众,换上新的麦克风。直到她用自己的声音唱出了第一声,后台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伍长童那口气是憋了最久的——刚刚有个长达十秒的高音,字面意义上的憋了最久。
伍长童关了麦克风,重新走回后台,面带微笑迎接所有人的口水。
“天啦你这操作溜翻了,刚刚都吓死我了!”
“唱得还不错嘛,不如下一场你也演着玩儿?”
“有魄力!”
“关君跟你配合蛮好的,而且她一点儿都不慌。咱们剧组都是人才啊!”
伍长童揉了揉自己的脸,感觉肌肉都僵了。此刻灵魂回到身体里,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但她其实并不紧张,哪怕搞砸了,也只是一场演出而已。反倒是大家的讨论和惊叹让她有点害羞。
她笑了笑,说:“肾上腺素飚了一下,我现在还没回过神……意外解决了就好!不过我觉得我刚刚还挺帅的,有人想找我要签名吗?”
“切!”
“噗……”
“变态啊!”
导演学妹推了推眼镜,道:“过会儿去吃夜宵吧,我请客。看在童童今天这么帅的份上,地点你定。”
伍长童想了想,说了一个店名。导演笑了笑,说:“不用给我省钱啊,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本来就是我的失误嘛。”
伍长童说:“你不是要攒钱去看莎士比亚全球巡回舞台剧吗?第一排很贵,你说的。”
“没关系,这音乐剧还能赚一点呢。”导演学妹笑了笑,换了一个店,其余的工作人员很快欢呼起来。
……
而栗雨青坐在VIP席上,心情复杂得无法保持微笑,好在包厢里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
事故发生时,她心里预演了九个解决方案。这种真的不在其中。
不是因为这种处理多么杰出,而是因为这完全是外行的手法,错漏百出。从根子上说,这是欺骗观众,若是有人投诉也没有立场反驳。
从技术上说,伍长童跑出来救场的第一秒,整个剧院里充斥着嘈杂的后台声,虽然马上就停下来了,但观众都已经出戏了。
更别提伍长童唱到一半竟然掀开了幕布偷看……栗雨青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坐在楼下的观众有没有注意到。
剧组从一开始就应该预料到这种情况,提前做好预防措施,但它们没有。想到这里,栗雨青给导演发了条语音,简单说了说舞台上经常会出现的大小事故以及应对方案。
这是她上台这么多年的经验,没有理论支撑,但挺实用。栗雨青不希望再看到伍长童这样救场,不仅仅因为不专业,还因为她心里涨涨酸酸的。
说起来,整个危机处理过程中唯一可圈可点的,竟然是关君的表现。发现麦克风没有声音之后,关君不急不躁,舞蹈动作没有变形,表情也控制得不错。她表现如常,观众没什么违和感,这极大地稳定了观众的情绪。在伍长童开始唱歌的时候,她和幕后配合也算默契,没有出现严重的错拍。
可栗雨青看得清清楚楚,她转圈时跟童童对视,还笑了一下。这让栗雨青忍不住猜测,莫非童童的脑袋钻出幕布,就是为了这一眼吗?
栗雨青又回想起刚刚伍长童代替关君唱的歌,气息沉稳,完全感受不到心慌。看关君的时候眼神放光,似乎包含信任。
她们的默契已经这么好了?
音乐剧到此结束,谢幕时所有工作人员排成一列站在舞台上,伍长童就站在关君身边。
一束光追随着主角的身影,刚好把最主要的两位演员笼罩其中。但光柱太大,一些细碎的光落到了伍长童身上,栗雨青举着望远镜,甚至能看到空中飞舞的灰尘。
栗雨青还看见了伍长童周身毛绒绒的光芒,以及异常绚烂的笑容。
如果是自己麦克风出问题的话,自己应该能表现得更好。栗雨青恨恨地想,心里却明白,童童心里真的没有自己了。
她曾经遇到过一模一样的情况,当时后台的工作人员果断切出了她预先录好的彩排版音频,那次她口型对得完美,伍长童还惊叹过。如果伍长童还记得她的一点一滴,就绝不会没有任何准备。
任何的忘却,都是从细节开始的。
☆、后悔了
音乐剧结束之后, 栗雨青坐在VIP包厢里, 久久没有动静。
这时候所有观众都从出口陆续离开, 不像其他的演出场合, 栗雨青没有特殊通道,只好坐等观众全部离开。
她举着望远镜, 看着所有工作人员在舞台上围成一圈,吵吵嚷嚷地笑闹着。
也许是因为伍长童今天救场及时, 几个人把伍长童抬了起来, 重重地抛到空中。大家欢笑的声音太大, 哪怕没有麦克风,也顺利地传到了栗雨青的耳朵里。
伍长童又惊又乐, 哈哈大笑。栗雨青担心伍长童摔了, 心跳停顿了一秒,之后脑海里浮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摔一下,伍长童的脸盲症有可能治好吗?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随后栗雨青脸色一白, 她发现自己的心态有问题:哪怕再希望伍长童认出自己,也不能建立在“诅咒”的基础上。
她自以为喜欢上童童, 也许只是“自以为”。没有任何一种爱怜, 是建立在诅咒和伤害的基础上。
一群人在舞台上疯够了, 有人发现了包厢里还未离去的她,大声道:“那位观众,演出已经结束了哦!现在我们要去开庆功宴了,你要一块儿去吗?”
“对啊对啊,你是第一个留到现在的观众, 就当把票钱退给你啦!”
他们做这个音乐剧纯粹出于兴趣,最初只想着能上台就很好,现在发展到这种规模的剧院,其实都已经满足了。
对于用爱发电的他们来说,有一个愿意留到现在的观众,也算缘分,是比别的成就都令人开心的事情。
栗雨青却连忙戴上兜帽转身,飞快地离开了包厢。
开什么玩笑,就算伍长童脸盲认不出自己,也总有别人认得出。自己只是想来看看童童而已,并不想继续引发恶感。
伍长童眯着眼睛,仰头盯着那个背影。关君问:“怎么了?”
伍长童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栗雨青绝对不会到这个地方来,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何况根据印象,那个身影比栗雨青略胖一点儿。
.
在这之后,音乐剧又陆续进行了好几场演出。栗雨青每一场都看了,票是从导演那里拿到的,却不让她告诉任何人。
导演问她:【您到这里,是想看到谁呢?】
栗雨青没正面回答,只是又分享了好几个小技巧,嘱咐导演下次尽量别出岔子了。
养了几日,栗雨青脸上的伤好了,但跟家里的关系再度降至冰点。父母对她冷淡极了,甚至比栗萱活蹦乱跳时还要糟糕。
但栗雨青开始学着不对他们摇尾乞怜,他们生养了她,并不代表她活该被他们支配情绪。爱和关怀是相互的,他们仅仅维持了物质需求,那她也只需还以物质就够了。
——爱和关怀都是相互的。
如果自己早点意识到这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失去童童了?自己从未关心过作为“女朋友”的伍长童,童童抽身离开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栗雨青终于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可正因为“知错”,使得她自己都不愿意原谅自己。
就在她精神状态飘飘忽忽的时候,她接到了电影协会的邀请函,要参加一个政府主导的相关会议。讨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参加会议的资格。
这种伟光正的回忆不能不去,栗雨青到了现场才惊讶地发现,那里有伍长童的表姐。
栗雨青跟伍长童表姐没有直接接触,但她的眼睛跟伍长童很像。栗雨青想:童童的妈妈和外婆一定很漂亮。
栗雨青无心参与讨论,一直盯着表姐看。表姐察觉到不对,顺势将目光移过来。栗雨青并不主动避开,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某次中途休息时,表姐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问:“栗小姐您好,请问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栗雨青说:“我以为您有话想对我说。”
表姐翻了个白眼,果断转身:“我没有。”
还没走出一步,栗雨青却叫住了她,道:“您是伍长童的表姐吧,我想问问,童童现在……怎么样了?”
闻言,表姐半转过身子,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情,你们成名了的演员架子都很大,从不主动表明自己的想法,有人来问也含含蓄蓄的。可别人一走,你们又迫不及待跳出来发表意见,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又疯又蠢。
栗雨青明知道表姐在对自己开嘲讽,还是难以抑制地打听伍长童的近况:“她跟父亲的关系缓和了么?学业进行得如何?”
她已经知道伍长童离开之后拥有了健康而积极的人际交往,甚至还疑似有了一段暧昧,所以她不想问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