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偏不呢?”朔望拈了颗黑子,落在棋盘上,“我非要待在指挥使身边呢?”
他执拗的眼神和岑闲的目光短兵相接,电光火石间撞在一起。
岑闲看着他,心里升起一丝早有的私念来。
谁不希望心悦之人就在身侧呢?
我是权势滔天冷血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岑闲心里想,可我也是凡夫俗子。
人踽踽独行太久了,突然有个人出现在身边,也就会自私地想要他一直陪在身边,有时还会自以为是地认定这个人是自己的。
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人捆在身边,捆着过一辈子。
可惜指挥使大人的理智向来大于他自身的感情,他将白子落在棋盘上,笑着说:“若是你下得赢我,就准你留在我身边。”
岑闲知道朔望一定下不赢他。
就像少年对弈时一样,朔望永远棋差一着。
而后岑闲敛起嘴角:“不然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你送走,护你周全是我对王妃的承诺。”
朔望的嘴抿成一条直线,鸦黑的眼睫遮住眼里的情绪。
而后他忽然伸出手,将棋盘给掀了个底朝天!黑白二子争先恐后地蹦出去,嘈嘈切切落了一地。
“我没输,指挥使没赢,”朔望收回手,“如今我们平局了。”
岑闲没想到会这样,他看着满地狼藉的所谓「平局」,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和指挥使不能讲道理,”朔望一口一个指挥使,神情看起来十分谦虚温良,“指挥使,承让了。”
“伶牙俐齿,”岑闲将棋子一颗颗捡起:“可你也没能赢,我说了,只有赢了我,你才能留下来。”
朔望紧紧盯着岑闲,岑闲安然回视,平静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最终朔望终于退了半步:“我可以走,但至少让我陪你过完你的生辰礼。”
作者有话说:
这波啊,这波叫以退为进——
岑闲:哄对象大赛倒数第一常驻选手;
朔望:胡搅蛮缠偷换概念大赛参赛者;
刚改了几个字……jj送我待高审没改成……终于放出来了
第33章 离心(七)
岑闲的生辰在正月十三;
这日子不太好, 民间称其为凶日,在这一天诸事无宜,百事禁忌, 还得去烧香拜佛, 祈求平安。
而明日就是正月十三了。
这几日岑闲和朔望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几天。
夜晚还是冷, 岑闲穿着鹤氅,手里拿着笔在批奏折。太后不擅政事, 皇帝又是个痴愚的孩子,陈相于一死, 这奏折全部到了岑闲这边,要岑闲批改。
岑闲将弹劾他的折子全给扔到一边, 顺道批改了几份弹劾魏琛的折子,而后招手要小六吧这些折子全送到景王府去。
案几上放着一碗药,岑闲等着凉了才喝完, 朔望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截枝条细细的梅花, 花枝抽打在手心里。
“你批完了么?”朔望合门进来,将梅花放在了洁白的宣纸上,“怎么还剩这么多?”
岑闲淡定地用朱批在奏折上写了几个字, 说:“这还算少,等年过完了,还要有更多折子。”
朔望眼神落在岑闲那苍劲有力的字迹上面。
岑闲善书,簪花小楷,行书, 草书他都会, 每一种都写得极其漂亮, 尤其是朱笔写字时,字里行间都是肃杀之意。
朔望问:“你明日要去做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的生辰礼,怎么着也得有一群人上来巴结,说不定还得搞什么劳什子宴会来庆贺。
岑闲笑了笑:“同今日无二。”
“我不过生辰,”岑闲解释道,“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你不必费心什么,过完明日回江南就是。”
朔望刚想说些什么,岑闲忽然捡起了案几上面的红梅枝,插进了朔望被束起来的乌发里面。
朔望一愣。
俊美无双的公子眼睛明亮,印着烛火,蜂腰削背身形颀长,本该是英气俊俏的人,乌发间却插了枝勾勒上澄明火光的红梅,生生多了些清丽的颜色来。
“帮我去藏书阁那拿大魏国史,”岑闲声音压低,“梅花枝不许拿下来。”
朔望被美色所惑,脸刷一下红了,而后晕晕乎乎往藏书阁那边过去了。
他刚走,张久成就悄悄进屋里面来了,岑闲抬眼看了张久成一下,问:“查到什么了?”
张久成往后面看了一眼,回头恭敬道:“按照叶文章的说法,我们在元城那边寻到了他说的余佩。”
“只是余佩现今年逾七十,已然是风烛残年,还被烫伤了嗓子,说不出话来了。”
“还有昭王旧部……”张久成压低声音说,“我们的人在岭南那边找到了一名男子,说是旧部李监军的儿子,他说他手中有当年事发后李监军偷偷藏起的那些与先帝的书信。”
李监军当年也是揭发昭王私藏甲胄,意欲谋反的人,只是事情刚被揭发不久,他就因为犯了事被先帝发配岭南了。
“他说这些书信随李监军葬到了棺材里面,”张久成道,“要三千两银子才肯开棺。”
“我们只好偷偷问了乡里,然后把坟给掘了。”张久成将一沓又脆又黄的书信放在了案几上,“这些便是那些书信。”
岑闲扫了几眼,将书信全部放到了宣纸下,用砚台压好,说:“我知晓了,辛苦。”
张久成连忙摇头,而后马上出了门。
约莫过了半刻钟,朔望就从捧着大魏国史过来了,那梅花枝他果然没有拿下来,还好端端地插在发间。
岑闲还在批奏折,他把书放在岑闲的手边,看岑闲批奏折。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在昭王府的时候,那时昭王搂着昭王妃在案几上写字,不远处的小书桌那,他打着哈欠,困得眼睛睁不开,岑闲拿着毛笔,把他没抄完的诗词一句一句写在了宣纸上。
朔望迷迷糊糊地合上眼,一股梅花香混着药的苦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明日就是最后一日,朔望想,我得找个理由……留在他身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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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岑闲就上朝去了,朔望百无聊赖地待在府邸里面,瞥见树杈子上的冰雪已经消融了。江浸月坐在他旁边,正兴致勃勃研究棋谱。
他每日要给岑闲请三次脉,有时来了不愿回府就不走了,赖在岑府不肯挪窝。
小黑猫抬着爪子拍了一下江浸月的书。江浸月拎着猫脖子把猫给扔到了朔望的怀里面。
小黑猫十分生气地冲江浸月咆哮。
江浸月「诶呦」了一声,啧啧道:“你也就在岑闲怀里乖。”
那猫挣脱了朔望的手,还不忘朝江浸月脸上扬了一爪子,江浸月反应极快,敏捷地躲开了。
朔望看着那猫跑远了,转头看着江浸月:“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赶我走。”
江浸月对朔望和岑闲那个生辰礼约定略有耳闻,听到朔望问扬了扬眉毛,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他铁石心肠得很,想要赶人谁能拦得住。”
“不过你试着讨他开心,”江浸月胡乱出馊主意,“看见那只猫了吗?挠了我们那么多次还不是留下了,为什么?因为他得岑闲欢心啊!”
我还不够讨他欢心么,朔望想。
他狐疑地抬起头看着江浸月:“真的?”
江浸月回答得斩钉截铁:“真的!”
朔望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不顾江浸月的阻拦,拽着江浸月出门去了!
江浸月哀嚎声一路:“祖宗求求你别带我啊!”
要是被岑闲发现了是他怂恿他那一箩筐破事都得被江与安知道了!
朔望拽着江浸月来到了昭罪寺。
昭罪寺是皇家开的寺庙,每年正月十三就会开门让百姓进来祈福,是以此时昭罪寺里面香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都是来祈福的。
昭罪寺的主持站在正殿佛像旁边诵经念佛,他是个约莫四五十的僧人,眼角已经有了层层纹路。
佛像底下,魏长乐轻纱遮面跪在底下,双手合十祈福祷告,眼神却一片冰凉,并无无诚挚之意。她祈福之后磕了个头,站起身往门那边走去,正走到门口,她猝然碰到了正拽着江浸月进门的朔望。
青年俊美而神采飞扬,像是一潭死水里面扔进了一颗石子,掀起一片惊天骇浪来。
魏长乐看着朔望进门,难得愣了一下,身旁身着黑衣的男子低声问:“主子?”
“无事,”魏长乐转过头,若无其事道,“只是碰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而后魏长乐不知想到了什么,对旁边人说道:“派人跟着他,还有去查查他是谁。”
而另一边,朔望已经和江浸月进了昭罪寺。
“你来昭罪寺干什么?”江浸月问,“来给岑闲祈福么?”
“嗯。”朔望跪下来,给上面的佛像磕了个头。
江浸月神情复杂,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他学医救人,不信鬼神之说,岑闲更是不信。若岑闲的病求神拜佛救得了,也不会落下沉珂。但这会儿看朔望祈福,他又不好直接打击人,思来想去只好闭上嘴,看着朔望虔诚地拜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