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朔望那一脚把他踹了个半死,又为了捉住朔望强行动用了内力,如今是伤上加伤,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半合着眼皮,面如死灰,唇瓣一直在发抖,刚才在众锦衣卫面前强撑出来的游刃有余瞬间烟消云散。
“去叫——”话未说完,岑闲抓着马车的扶手呛咳起来,血顺着他的嘴角掉下来,“去叫……叫江浸月过来。”
尚智立刻点点头,而后担忧道:“主子,你的伤?”
“无妨,”岑闲微微睁开眼睛,眼角含着点水光,泛着薄红,“我身上穿着金缕衣,那刺客踹不死我。”
对岑闲来说,不要命的伤都不是什么大伤。
尚智只得又点头,而后掠出马车,朝安宁侯府过去找江浸月了。
马车内岑闲小心抽气,心口处撕裂般的疼,他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了过去,只见秋雨下朔望被五花大绑扔在马背上,身上的黑衣被秋雨浸了大半,颜色愈深。
他长叹一口气,敲了敲马车窗口处的位置,霎时就有锦衣卫训练有素地迎了过来,恭敬道:“主子。”
岑闲闭了闭眼,声音低沉暗哑:“将那刺客,放到我的马车里。”
第2章 上京(二)
朔望醒的时候,睁眼就看见了玄黑色的房梁,他猛地起身,结果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朔望低头一看,霎时脸都绿了!
这锦衣卫们也不知道是什么「趣味」,用锁链把他的四肢给拷了个严实,另一端还结结实实捆在床榻四周的床腿上,铁质的锁头十分硕大,看起来很是结实,即便是拿锤子来敲,估计也不会坏。
这是怕自己飞了么?!
捆成这幅模样,即便是大罗金仙也跑不掉吧!
况且他那一身夜行衣已经被扒了个干净,只剩洁白的里衣,竖的高马尾也已经被解开,玄色的发带和夜行衣放在床头,整整齐齐叠好。
朔望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杀人放火好几年,还从来没被整成这幅模样!
而外头似乎是有人听到了房内的动静,那雕花刻竹的木门「吱呀」一声闷响,被推开了。
朔望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约摸弱冠之龄的小厮走进来,对他颔首做礼。
这小厮长得白净,五官也周正,只是笑盈盈的,让朔望无端觉得有些渗人。
锦衣卫这边的人怎么看起来都阴森森的?!
“公子莫急,大人上朝去了,”那小厮笑着对朔望解释,拉回了朔望的思绪,“我是大人派过来伺候公子的,我名小六,公子有何事尽管吩咐。”
朔望抬起手刚想说拿杯水润润喉,结果那一串叮当作响的铁链把他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他颇为气愤地瞪了一眼那手腕粗的铁链子,僵笑道:“能不能先把我的链子解开。”
小六笑盈盈地拒绝了:“不能解,还望公子见谅。”
朔望一脸郁结地看着这挂身上的铁链,忍辱负重道:“那烦请您帮我倒杯茶吧。”
小六笑着应了,然后踱步至桌旁,给朔望倒了杯茶。
那茶是冷的,不知泡了多久,已经泛出一股酸苦的味道来。
朔望捏着鼻子把那茶给咽下去,润了润自己干得快冒烟的嗓子。他倒是并未嫌弃茶冷,毕竟现如今他是个阶下囚,就不想着什么热茶喝了。
朔望极有自知之明地想,没把自己扔进锦衣卫大牢受酷刑或者直接一刀砍死已经很不错了!
他心有戚戚焉地喝这一杯冷茶,问小六,“这是何地?”
锦衣卫虽然有钱,但也不至于大牢还是用楠木做的屋子,朔望不明白这群锦衣卫这是把他折腾到哪里去了,还贴心的备了个小厮……
小六恭敬答道,“这是指挥使大人在锦衣卫的卧房。”
朔望嘴里的茶差点就喷出来了!
这是那个……那个长得跟个从地底下爬出来的艳鬼一样的那个指挥使的卧房?!
朔望的脸更绿了。
民间传闻锦衣卫指挥使有龙阳之好,又生得俊美异常,突厥七大部族的王来大魏朝觐时惊鸿一瞥,赞叹其之绝色即便是神女与神子见了都要自愧弗如,他还曾和先帝求娶这位指挥使。
甚至提出了缔结合约百年,不犯大魏边境的条件。
只是先帝不肯放人。
是以民间盛传其以色侍君,才登上高位。
……
朔望看了看自己手腕脚踝捆着的锁链。
这锦衣卫指挥使不会是有什么特别的嗜好,然后又因为自己刺杀了他,然后准备……
折磨死他吧!
朔望朝小六看了看,这小厮站得离他几步远,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朔望顿觉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
而此时不远处的议事堂,刚刚从皇宫回来的岑闲穿着锦衣卫特制的黑色制式,用金线绣着云纹的官服,正坐在椅子上让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年轻俊秀的公子诊脉。
这年轻公子姓江,名浸月,是安宁侯府的庶子,在锦衣卫里面当差,专修医术。
江浸月刚诊完脉就唉声叹气,“我说了多少遍每月这几日你不能动用内力,不能动用内力!”
“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说完他话锋一转,没敢再逮着岑闲骂,对着一旁站着的锦衣卫破口大骂道:“我说了多少次!你们主子这几日不能动内力!给我把他看紧了!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啊?!抓个人还要他亲自动手!他养你们有什么用!这一动又伤身!他这病还治不治了?再不听大夫的话你们就另请高明吧!别一整天到安宁侯府那抓我!!”
他这一大串话下来都不带喘气的,声如洪钟般吼过去,听得岑闲耳根子疼。
一旁众锦衣卫紧张地看着他们,尚智站在岑闲旁边,低着头认真挨骂。
江浸月气势汹汹地骂完,掏出笔写了张药单子拍在了桌子上,“按方拿药去煎!”
说完收起物什转身就要走。
“等等,”岑闲极有压迫力的声音响起来,“去我卧房给一个人看看。”
江浸月皱了皱眉头,回身低声对岑闲道:“咦?你不会真把那刺客绑往卧房了?我还以为是尚智诓我。”
岑闲面不改色道:“是,我绑了。”
而后他低垂眼眸,苍白昳丽的面容没什么神情,淡淡道:“无需多问,诊脉即可。”
而后他站起身,脚步放得很轻,带着江浸月去了卧房那边。
卧房门口那小六正守着,见岑闲带着江浸月过来,老实地退到一旁,给二人开了门。
正烦着不知道要怎么脱身的朔望闻声又看过去,把即将出口的「出去」二字又给嚼烂了咽回肚子里面。
只见门口处二人逆着光站着,一个是昨天他刺杀未成的锦衣卫指挥使,另一位穿月白色长袍的,他不认识。
约摸是过来整我的,朔望想。
而门口的那两位则呆住了。
他们只见床榻上被铁链捆起来的青年白衣散发,正死气沉沉地朝他们望过来。他容貌虽比不上岑闲那般惊天动地,却也是一等一的好看,整个大魏也找不出几个长得如此周整的男子了。他铁链之下的腕骨被磨出了红痕,手指正无意识地蜷缩着。
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细看之下还透着一股艳色来。
江浸月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你这是要对他做什么,绑成这个样子?”
岑闲:“……”
他辩驳说:“这不是我绑的。”
江浸月:“你刚才明明承认说是你绑的。”
岑闲:“……”
岑闲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索性也不解释了,走到床榻边的椅子上坐好,对着江浸月道:“给他诊脉。”
他坐下来的时候,朔望闻见空中泛起一股清苦的药草香气,让朔望蓦然回忆起刚去到索命门的时候,天天要喝上三四遍的草药。
苦得要人命,咽下去仿佛能将五脏六腑与骨缝都苦上。
江浸月跪坐在床榻边给朔望诊脉。
朔望的心思莫名其妙飘往一旁坐着的岑闲,只见这位名震大魏的锦衣卫指挥使正垂眸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修长冷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秋日里的冷风从离岑闲不远处的窗棱吹进来,岑闲捂着嘴低声咳嗽了两声。
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全然不似昨日与朔望过招时的狠辣,再配上那好容貌,让朔望产生了这人无害的错觉。
朔望连忙摇头,惊恐地把「无害」这两个和锦衣卫指挥使毫不沾边的字给赶了出去。
“没什么大碍,”江浸月起身对岑闲说,“他就是挨上尚智三掌,身子骨都比你硬朗。”
岑闲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将他如从烈焰中探出刀锋的眉目都柔和了一下,只是声音仍然浅淡分不出情绪:
“那便好。”
朔望被这一笑晃得有些失神。而后又很快回了神,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而后朔望意识到了什么,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挑眉道:“指挥使大人为何如此关心草民?”
岑闲神色不变,态度却转了个大弯:“本官做事,何须向你解释?”
很好,这很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