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照顾者该做的事么?
利用自己的阅历,自己的权威性,引导着他去一条或许他本不会走的路。
秦嘉谦要真这么做了,来日死了,怎么有脸见平秋锦?
邵望舒过往十几年才深交过几个男人,满打满算也十个指头数得出来,其中还有几个出家人不成婚,挑无可挑,这才对秦嘉谦动了心。待邵望舒年纪再大些,对感情的理解更深些,岂能不知是如今见识的人太少,才作出错误决定?
秦嘉谦听到自己说:“朕不喜欢男人。”
邵望舒无声地掉了几滴泪,“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是么?”
“嗯。”
“陛下既然不同意,臣和您之间再无可能,那臣在含章宫也住不下去了,日日对着您的脸,难免胡思乱想,更教人难受。”邵望舒说。
秦嘉谦心里沉甸甸的,邵望舒早就到了封王的年纪,秦嘉谦数年前就给他准备了封地,准备了王府,却死活拖着不肯封王,圣旨一下,就是分离,秦嘉谦一味地拖延着分离的日期,拖来拖去,还是在今天提出来了。
片刻后,秦嘉谦声音发涩:“你要搬出去?”
“是。”邵望舒梗着脖子。
秦嘉谦慢慢地靠在桌子旁,借着桌子给自己一些支撑,“这样……”秦嘉谦艰难道:“也好。”
邵望舒擦了擦眼泪,他以为秦嘉谦最起码会挽留他。
“朕现在就下旨封你为亲王,封地荣阳。”秦嘉谦声音抖了抖:“京城和荣阳都给你置办了王府,你……”
秦嘉谦说不下去,只好住了嘴。他想让邵望舒留在京城,又恐他难受。
邵望舒道:“不必麻烦了,我一介草民,哪里配封王封爵呢?陛下封草民,也不过是为的那些年的情谊,既然情谊做不得真,草民怎么好意思受这个封。”
“草民早就想从军,如今年龄也合适,赶明儿就去军营投状子。”
「军营」两个字如同穿过云雾的雷,把秦嘉谦劈得脑袋一空,秦嘉谦方才的情绪一消而散,迅速冷静下来,问:“你说什么?”
邵望舒重复:“草民要去从军。”
“朕不同意。”秦嘉谦坐下来,他又快又果决地否定:“你死了这条心吧。”
平秋锦死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军营,从军营回来后,他莫名其妙中了一种剧毒,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下毒手法未知,这些年秦嘉谦把军营翻了个底朝天,高层换了个遍,都没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彻查清楚之前,秦嘉谦决不允许邵望舒去军营。
“你管不着我。”邵望舒说,“我就要去。”
秦嘉谦冷笑,天底下还有他管不着的事?
“朕会告诉三军不许收你。”秦嘉谦道:“朕还有折子要批,你出去吧。来福,送公子回去。”
“是!”来福走到邵望舒身边,不等邵望舒开口拒绝,强行摁着他出了门。
“公子,”来福低声说:“陛下恼着呢,别去火上浇油了。”
邵望舒想不出秦嘉谦不许自己去军营的理由,不乐意道:“我要去军营,我都十九了,我从军有什么不可以的?”
来福把邵望舒送出殿门:“祖宗诶,爷说不许,你又何必跟他顶着来呢?他是圣上,天下都在他手里,他不许,自有他的道理。”
邵望舒怔怔地想,他有他的道理,可自己难道就没有道理了么?
他在含章宫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天下之大,又没他能容身的地方。人活于世,总得有点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跟着大国师学了点术法,在战场上用得着。或许在军营能有一席之地。
他不去从军,又能去哪里呢?
“公子回去吧,待陛下消了火,您再慢慢商量。”来福规劝。
邵望舒旋身直接跪到殿前,对来福说:“我不走。”
“哎哟喂。”来福连忙扯他:“祖宗,这是何苦呢?”
邵望舒直挺挺地跪着,坚决不起。
来福赶紧跑到殿里跟秦嘉谦汇报。
秦嘉谦从窗户上能看到殿外脖子梗得老直的邵望舒,把折子翻地「啪啪」作响,邵望舒真是越活越出息了,这跟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什么区别?十九岁的人了,见天儿地嚷嚷自己长大了,结果一不顺他心意他就玩这出,这算哪门子长大了?
“他爱跪就跪着。”
秦嘉谦低头批折子。
跪并非话本子上说得那么轻描淡写,邵望舒从前也没怎么跪过,偶尔需要行礼也只是沾一沾膝盖便起身了,头一次这么跪,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冷汗出了一后背,额头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来福急得上火,邵望舒性子倔得很,怎么劝都不肯走,非得跪到秦嘉谦同意才行,来福劝得口干舌燥,邵望舒只闭着眼睛跪,权当没听到。
来福又小跑回去找秦嘉谦,“陛下……”
秦嘉谦自顾自地批折子,并不搭理他。
“这都一炷香的时间了。”来福睁眼说瞎话,“公子哪受过这种罪。方才奴才瞧着他后背都湿透了,这风一吹还得了?”
秦嘉谦道:“他又不傻,跪不住了自己会回去的。”
来福劝不动秦嘉谦,再跑出来看邵望舒,太阳从云中出来,阳光瞬间洒满了殿前,邵望舒被笼罩在阳光里,来福踹了身边的太监一脚:“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给公子打伞。”
“不必麻烦了。”邵望舒闭着眼睛说,膝盖针扎似的疼,要是往常,他才不这么对自己,早就嘴甜地进去撒娇让秦嘉谦同意了,但今天他想硬气一回,总不能他和秦嘉谦的所有事都是秦嘉谦做主导,秦嘉谦来决定行不行,他也要拿一回主动权。
他不得不想些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好对抗疼痛。
来福又张罗宫女去拿绿豆汤来。
邵望舒不肯喝。
来福跑回去找秦嘉谦:“陛下……”
秦嘉谦批完一本折子,摞在手边:“你是没别的事情干了吗?”
来福只好噤声。
秦嘉谦打开另一本折子,厚厚的一叠,写了几十上百页,足足写了五千字,看了两行,秦嘉谦眉头皱起来,飞速往后面翻,一连串翻到底,五千字内容全是溜须拍马的请安内容,正经事是一句没有。
秦嘉谦看得心头火起,在折子最后一页写上「放屁」二字,往地上一摔,斥道:“领着俸禄就是让他们做这些溜须拍马的事吗?百姓的事只字不提,也不知做的是个什么官!”
秦嘉谦拿起下一本折子,又是厚厚的请安折子,秦嘉谦恼火地摔地上,“往后谁再呈这种折子,这官也不必也不必做了。”
来福不敢在这边待着了,又出去劝邵望舒。
来福殷勤地拿着扇子给邵望舒打扇,“祖宗诶,咱这么着,你先回去,老奴跟陛下说,成不成,一定给您把话带到。”
邵望舒充耳不闻。
秦嘉谦批折子批得心烦意乱,往窗外一看,这会儿好死不死的是午时,太阳正毒辣着,邵望舒跪的地方被晒得亮堂堂的,邵望舒跪得脸色隐隐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他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
“还是平时惯多了。”秦嘉谦想。
秦嘉谦继续批折子,批了两本,又抬眼看窗外。来福还在哄着邵望舒回去,邵望舒忸着不肯回。
看来还是腿不疼。
秦嘉谦继续批,批了一本,没忍住又看了眼窗外。邵望舒跪不住了,身子打晃打得严重。
秦嘉谦低头看折子,看了两页,实在看不下去,把笔一摔,“来福!”
来福一个激灵,把绿豆汤放在一边,大步流星跑进去,喘着粗气道:“奴才在。”
“多长时间了?”秦嘉谦问。
满打满算一盏茶的时间,但秦嘉谦心里头惦记着,时不时打瞭着,只会觉得时间漫长,来福糊弄道:“半个时辰了。”
秦嘉谦低声呵斥他:“你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来福冤枉!
“他年纪小不知事,不知道久跪的坏处,你也不懂么?”
来福哭丧着脸为自己辩解:“公子不肯走,奴才也没办法啊。”
“他不肯走你不会找几个侍卫把他架回去么?”
来福道:“公子若回了房间,还要在屋里跪呢?”
秦嘉谦道:“那就绑-床-上,让他没法跪。”
于是邵望舒跪得晕晕乎乎间,身边突然冒出来六个侍卫,邵望舒还没来得及睁眼,四个人分工,抓着他的四肢,把他架起来,另外两个人跟在身边。
“你们要干什么?”邵望舒问,“放开我。”
侍卫们扛着他训练有素地往含章宫跑。
“放开我!”邵望舒挣扎,脚蹬来蹬去,但他被架在空中不好使力,侍卫们又身手不错,一时间竟没挣扎开。
邵望舒被一路扛回了含章宫,往床上一放,四个人摁着他,另外两个一道来的侍卫麻溜儿地在他手腕脚腕上用宽丝绸缠了几圈,防止他挣扎中摩擦伤到手腕,再用绳子绑在上面,与床柱绑在一起。
邵望舒不舒服地动手腕脚腕:“你们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