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染将书卷翻到上次所看的地方,却发现前半卷描写憧憬的手法陡然一变,改成了颇具记载意味的实录。
最后一部分所言,神祇一族在异境繁衍立世数千年,未曾踏入过尘世也不被世人所知。直至图方三百一十五年,因不明原因陆续有人出境入世,接连搅弄天下局势十数年。
景染摩挲了一下页脚,图方三百一十五年?便是百余年前?
继续看下去,剩下大概就是说,自神祇一族入世,世人哗然,惊异于他们的不世才华,亦仰慕于他们的天人之姿,因此陆续有人前往三国边界找寻异境,后终其一生,逐其影踪,却始终未曾窥得冰山一角。
只流传神砥一族等级鲜明,以族主和神女为首的嫡系一支血脉尊贵,掌有通灵神力,其余族人亦是钟灵毓秀,凡人难以启及。
直至图方三百二十五年,神祇一族的最后一任族主和神女相继殒身,此后天降异劫,众数难逃,不过短短数日,神祇一族便彻底族灭了,只留给世人一个又一个欷吁不解的谜团。
被天劫灭族了?之后便没了?景染揭过最后一页,将手中薄本儿又来来回回翻了一遍之后便皱眉扔到了一边。
倚在床头思衬了许久,又想了下姜柏奚那个臭丫头,景染挥袖删灭室内烛火,将脑袋埋进了枕窝。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才不到两天不见我竟然觉着过了好久略略略
顺带提一嘴,神祇一族的前半段描写在十一章,看的迷蒙的可以回看一眼。
第59章 隐瞒归京
甘丘肇平九年, 农历二月初六。
惊蛰一声雷, 万物萌苏。
八百里飞奔的急奏, 此刻正由淮川十三郡同时发出, 禀呈京城。
而在熹光刚刚透进的东暖阁内,景染正倚身床头, 把玩儿着手中一枚小小的青铜印鉴。这枚印鉴正是罗诺刚刚取回的长青侯侯印,周身雕腾的纹饰和姜柏奚的太子印玺同出一辙。
屋内静谧, 跃火无声, 看桌角的沙漏, 不过刚刚走至寅时。
就在这样的悄然寂静中,外门和屏风接连被推开, 衣带尚未完全系好的姜柏奚, 手持隐卫递上的密折走了进来。
“你竟起得如此早,不是说春宵苦……”景染坐直身子,刚挑眉说了半句话便住了口。
她望着脸色难看的姜柏奚走到床前, 一言不发地将手中密折递了过来。
景染接过,极快地浏览了一遍, 同样沉默下来。
眼见着姜柏奚周身气压愈来愈低, 景染将密折合上, 放至一边,压眉道:“现下正值冬日,而一夜之间,十三郡同时爆发瘟疫,可是天灾?”
“能同时操控十三郡, 就算不是天灾,在百姓眼中,那个能人为的人,也该有着通天御地之能了!”姜柏奚比她更要清楚这其中的阴渠暗壑,眉目愈加沉暗,“况且,你昨日刚到甘丘,今日便爆发了百年未见的疫疾,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只要有人有心引导,你克了淮川十三郡,甚至克了整个甘丘的传言,顷刻之间便会传遍天下。”
“如若操控,如何做到?”景染又沉默了一下,问道。
“淮川十三郡北靠玉雪山,玉雪山是祖祖辈辈相传下来的通天神山,所以每年春分前后,百姓多会引流玉雪山的冰雪融水来灌田和家用,以祈求来年五谷丰登,无病无灾。”
“淮川离这里多远?”沉默半晌,景染又问。
姜柏奚怔了一下,皱眉,“你想做什么?”
“既然有人看不得我来这里,自然是顺势离开。”景染望着姜柏奚淡淡出声,见姜柏奚气息微滞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不是被逼走,论医术,我是岳麋山的入室大弟子,何人敌得过我师门威望?论身份,我是你旨定的甘丘国师,何人比我更加合适?”
“所以,”景染淡淡定下结论,“由我赶去十三郡赈疫,再合情合理不过。”
姜柏奚明了她的意思,却依旧脸色难看道:“就算是甘丘朝堂有人容不下你,他们也绝不会蠢到用这种自断臂膀的手段!”
“我自然明白。”景染极轻叹了一声,眉目也拢上了一层雾翳,“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有心人又如何不会大加利用。再者,我若不亲手去破了这道谋论,甘丘从今往后,便当真容不下我了。”
景染轻阖而下的睫羽遮住眸中难言的情绪,她怎会不明白?甘丘不会用这样的手段,青越更是巴不得她再不回去。那么,普天之下还有哪处,还有何人,会极尽这样的手段,又拥有这样的能力?
已经再清楚不过。
见姜柏奚仍旧长久默然,景染揭开锦被,下床穿衣,手指拢着衣襟,垂眸坦然道:“我猜,你的消息最多不会比长青侯快上半日,所以,你若再不快些决定,到时候我便是想走,也会被堵在京城走不了了。”
姜柏奚心下茫然,沉默许久,动唇艰难道:“那你……还会回来么?”
景染系衣带的手一顿,抬眼看姜柏奚脸上是从未现出过的脆弱神色,目光柔软地上前一步环抱住她,摸着她的脑袋轻叹道:“你这傻丫头,你是我的妹妹,我如何能再不回来?”
“姐,我……”姜柏奚将脑袋在景染肩上蹭了蹭,沙哑出声。
“想说什么?”景染打断她,弹了下她的额头调侃道:“你还说我,你这不也没大婚就与她共处一室,现下还想代她赔礼道歉?”
见姜柏奚的桃花眼微微黯了下来,景染默默看了她片刻,还是摸着她的脑袋道:“她既是乌荔的人,做什么自然无可厚非。再者,若真是她动得手,也必在你们定情之前,你——”
“你若认定了她,也体贴着她,不愿开诚布公地揭开来谈,便好好护着自己,情之一字,从来便不是单对一人。”
“我知道了,姐。”姜柏奚唇角抿出冷硬的线条,在景染肩窝点点头,又气馁地咕哝道:“我现下没能护好你,那个木头人儿回头还不知要怎样找我算账。”
景染听到她说起那个人,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来,微微退开身子挑眉道:“你可别撒娇地早了,她若是找你算账,我可也护不住。不过我倒觉着你那日说得不错,是时候找个术士来看看,我们甘丘的青烟是不是上到别人的坟头上去了。”
“你还知道自个儿没救了。”姜柏奚终于笑了,嗔瞪着景染,“我才不会像你一般。”
“好罢好罢,我们家今后就靠你了。”景染没所谓地应承了一句,摇着头就朝外走。
“等一下。”姜柏奚叫住她,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儿凤纹紫玉,递给景染道:“太/祖母说是娘让留给你的。”
“给我做什么,那和你的龙纹紫玉是一对儿。”景染偏头瞧了瞧那块儿玉,“留给你家小医女罢。”
姜柏奚不由分说地走过去将玉佩塞进她的衣襟,低声道:“既是娘安排的你便听话,这对玉佩贴身佩戴可解百毒,正好你这次防身用。”
“这样?”景染莫名朝襟口看了一眼,想着那个女人可真是留了不少好东西,点点头,“那好罢,我收下了。”
“对了。”她忽得又从袖中拿出了长青侯的侯印递给姜柏奚,轻哼道:“多让那个老头子找几日再给他送回去。”
没想到还是个记仇的,姜柏奚咧着嘴点点头,却道:“你可不知道他这侯印若是丢失一日,我得多处理多少政务。”
“我才不管,你是我妹妹,他敢给我下马威,你便要替我讨回来才是。”景染冷哼,转身出了门,“我那个呆婢女便先留在你这里,待你明面上的派令下达,再给我送过来。”
姜柏奚皱眉想了一下,跟出院子道:“用我派人护着你么?”
“自然不必,可没有马匹的脚力能跟得上我的云影。”景染摆摆手不再看她,唤出罗诺吩咐了几句,便径直离开了甘丘皇宫,一路暗中赶至淮川。
甘丘肇平九年,农历二月初十,淮川十三郡爆发建国以来最大瘟疫的消息传至京城,举朝震惊。
当朝太子姜柏奚力顶不仁重压,调兵划城,隔离疫者,并着医者三百,火速纷至各郡,控疾救人;另派护国将军花青墨及新任国师——岳麋山大弟子景染,一并前往。
景染赶至淮川的第三日,便日夜不休地调配出了解疫药方,着令军队火速熬制,逐县下发。自此疫情得控,不再蔓延,此外数万已染疫百姓均回还鬼门关,翌获再生。
后史书记载,肇平九年之疫,来势汹猛却控制得当,波及甚蕃然无人丧生,当朝国师之能,世所瞩目。
冬日暖阳,无比和煦地均照在万物之上,所有倚地而坐,不分贫贱之人,均在这样暖融融的阳光之中,感受到了新生的气息。
身着闪亮盔甲的花青墨静静杵剑立在一片荒野之中,看不远处的景染半倾身为一名老妪把完脉之后,挑着飞鬓入发的剑眉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景染行至他身侧淡淡止步,同样偏头挑眉,“想知道我的身份?”
“想。”花青墨坦然点头,静静凝视着她。
“你会知道的,但并非现下。”景染忽得闪眸笑了一下,紧接着便抬步离开,如释重负的声音响在身后,“药方已无差错,接下来便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