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染带着清池往门口走,却见姜柏奚正大喇喇坐在门口的拱桥上,脚下放着一个白壁瓷瓶,边上还堆着一堆碎瓷片。
这两日气候已经和暖起来,湖面冰层刚化,姜柏奚便百无聊赖地捏着手里的碎瓷片打水漂玩儿。
景染走近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向她脚边的白壁瓷瓶,壁身花色玲珑,清薄剔透,比之真正的白玉毫不逊色,正是青越赫赫有名的——剔瓷。
“你这个败家女,知道这一个瓶子能卖多少金么?”景染对着姜柏奚挑眉。
“那你知道这瓶子是谁给我送来的么?”姜柏奚仰起头看她,笑得意味深长,两指捏着碎瓷片一颠一颠的,半晌见景染不搭理她,自己扁嘴补充道:“长孙祺灏。”
景染眯了下眼,“他送这个给你什么意思?拉拢你?”
“可不止。”姜柏奚拍拍屁股站起身,将完好的那个细口瓶托到了手心,道:“你看着。”
景染依言看着姜柏奚自指尖溢出一缕气线,对着湖水抬指一勾,一股细小的水流便顺着湖面挑起灌进了瓶子内。
她还没赞叹这人的功力,姜柏奚便将瓶身对着日光举到了她眼前,语气微妙道:“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看到了瓶身所有的花色全部流动了起来,泛着浅浅涟漪和波纹,并且折射出了耀眼璀璨的三色光。
看着景染不说话,姜柏奚又道:“你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吧?这瓶子能有如此的效果,便是在烧制的时候加入了三色玄铁的缘故,而三色玄铁可是只产自乌荔,且严格控制在乌荔皇室手中的贵重金属。”
所以长孙祺灏此举,一是想用这个瓶子试探拉拢姜柏奚,二也是告诉姜柏奚他已经得到了乌荔的支持,为自己加重砝码。
景染轻笑一声,抬步朝前走去,想着长孙祺灏这个傀儡太子也不算太蠢太没有手腕,只不过他的手腕都没有用到正途上罢了。
暗中拉拢乌荔和甘丘的人来巩固自己的位置,亏他能想的出来。
姜柏奚随手扔了瓶子跟上景染,叨叨道:“你说他跟乌荔皇室的谁联手了?会是那尊金秧子么?”
“不会。”景染随口答道,语气却是肯定。
姜柏奚意味深长地撇她一眼,“你倒是了解那个金秧子。”
景染淡淡回看她,“因为靳鞅没那么蠢,会看上他。”
姜柏奚笑了一声,深以为然,想了想又道:“那你说越帝那个老头子属意的接班人到底是长孙祺灏还是长孙祺泓?”
景染脚步不停,“我怎么知道。”
“那那个木头人儿偏向谁,她总该告诉你了吧?”姜柏奚继续喋喋不休。
景染顿住脚步偏过头,在姜柏奚兴致勃勃准备听答案的时候,意味深长道:“她就是告诉我了,我做什么要告诉你?”
她话落便加快了走向芝兰苑的步伐。
姜柏奚一噎,在她身后不满地大叫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妹妹么!”
“我可没有如此不害臊,口口声声说着和姐姐有婚约的妹妹。”景染声音含笑,故意磕碜她。
“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不被别人拐走!”姜柏奚气地追上去打她,两人就这么一路闹着进了芝兰苑,看过还在昏迷的德钦老王爷后便要正式启程了。
当跨出府门的景染还在想着到底青越有什么值得这个臭老头留恋的时候,身旁的姜柏奚忽地啧了一声。
静静端坐在马上的长孙祈沐看了眼景染身上的白玉貂大氅,凤眸中熨过一丝极浅的愉悦,轻轻掀唇道:“六皇兄去漠北了,我送你。”
景染对上那双掩藏至深的凤眸,心下涌出种种复杂的情绪,却只能开口答道:“好。”
青越天启二十九年,年初一,德亲王府世子景染随甘丘奚太子赴丘,携器物艺技者众多,世所瞩目。
然奚太子言,凡约结缘之事,固有婚约相束,亦看相对否和,故且仅许之国师之位。
整整半日的时间,种种巧合之后,景染才终于敢确认一个事实——长孙祈沐在躲她。
或者说,是在置闷气不想见她罢。
她刚靠在车壁上揉了揉眉心,姜柏奚戏谑的声音便响在了耳边,“做什么这副凄凉的表情,莫不是在想那个木头人儿罢?”
景染睁眼将凑到面前的脑袋一把推开,正想着这人果真也是敏锐的,马车外便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奴婢罗曦见过奚太子和景世子,我家公主说该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派奴婢来给景世子送一道菜。”
她话音刚落,马车帘幕便蓦地被掀开,一张桃花脸的姜柏奚凑出脑袋好奇道:“什么菜?那木头人儿亲手做的么?”
罗曦:“……我家公主说了,这道菜只送给景世子。”
姜柏奚不喜地竖起眉头,“这木头人儿竟如此小气?本太子若偏要吃她还能过来拦着不成!”
罗曦心下感慨了一下她家公主殿下真是料事如神,嘴上却道:“我家公主还说了,奚太子若是不怕被毒死的话,尽管一起吃。”
姜柏奚闻言大怒,刚要破口大骂,便被景染揪住衣领拉到了身后。
景染探出身子接过罗曦手中的瓷碗,拧头看着队伍最后面那个仍旧端坐在马背的身影,掀唇笑道:“替我告诉你家公主殿下,我会全部吃完的。”
罗曦欣慰地点点头,转身走了,车内的姜柏奚却是看着她明明对罗曦说话,却是转脸看着身后的样子一脸的不屑和牙疼,也转头唤人将饭菜都端了上来。
景染掀开盖子,看着眼前这道漂亮的芙蓉鱼羹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嘴角。
姜柏奚不高兴地看着她一脸桃花的样子,抢过勺子给自己也舀了一小碗,一边喝一边咕哝道:“本太子还就偏不信她的邪,你都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她还能将你也毒死不成?”
景染眸光闪了闪,由着她抢了一碗没作声。
当夜下榻客栈灯火通明,传言甘丘奚太子因熟悉了青越京城气候,骤然离开,导致水土不服,遂一夜上吐下泻。
第二日的午时,长孙祈沐又准时吩咐罗曦端来一个盘子,姜柏奚一脸蜡色,怒而下车。
安然无恙的景染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柔软地独自吃完了一道五彩鱼片。
整整二十日,那人每日午时都会变着花样送一道以鱼为主的菜来,却从不露面。景染每每期待弯眉的同时,又怅然若失地觉着心口处仿若有一块从未填满过。
眼看着要出青越边界的那一刻,长孙祈沐才终于打马到了景染面前,也只是淡淡留下句“你回来时我还来接你”便头也不回地返程了。
景染看着她笔直清隽的背影抿了抿唇,竟觉着自己生出了些许委屈的情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全部化为没处抒发的憋闷兀自缠绕。
姜柏奚从书卷中抬起头,看着她一路闭眼靠在车壁的样子,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景染却忽地睁开眼,偏头斟酌着开口道:“回程的路,有阻力么?”
她虽还不清楚甘丘如今到底是何情形,但很明显既然姜柏奚并非现任甘丘皇帝的亲子,却是甘丘唯一的皇嗣,说明甘丘皇帝并无子,这原本就是不同寻常的一件事情。
更何况姜柏奚十二岁便独揽甘丘政务的事迹早已流传多年,世人只当她能力使然,又是甘丘唯一皇嗣,便觉理所当然。如今看来,姜柏奚实则是在架空甘丘皇帝才对。
那如此一来,两人关系必然算不得和睦,而甘丘皇帝会不会趁姜柏奚此次外出的机会出手除掉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姜柏奚明白她的意思,没多做解释,只是拍着书大咧咧道:“放心罢,他大概只会使使小绊子,不敢动真格的。”
景染正暗想着还好,可能两人关系不算太糟,姜柏奚又得意地补充道:“玉玺可是在我这儿呢。”
“……”景染不知道说她什么好,索性又闭上了眼睛,巡梭着一直在脑中挥散不去的天青色身影。
姜柏奚自顾自地挑挑眉,然而事实却并未曾像她预料这般,而是一连五日,皆是路途平顺。
当景染再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姜柏奚认输道:“好罢好罢,你别再这么看我了,我承认是我小心眼儿了好罢。”
她话音刚落,平地空起一声巨响,景染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直直坠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下意识提了一下内力才反应过来自己暂时武功全失了,又紧接着弹出袖中锦练试图勾住什么东西,然而却在看不清的黑暗中触到一片光壁弹了回来。
景染抿抿唇,还没将毫无作用的锦练收回来,鼻尖儿便忽地闻到一片熟悉的冷香。
她心下一颤,还没出声便感觉到一个温软馥郁的怀抱稳稳接住了自己,然而身后之人却是待她立稳身形便立刻地抽身离开。
景染连忙伸手去捞,够到一片软稠的衣角紧紧攥进了手里,扯住了那人想要悄无声息离开的身形。
明明是什么也看不清的黑暗之中,她却觉着眼角发红,明明有很多的话想说想问,她却偏偏下意识地低声开口道:“你竟然……你跟着我,护着我,却还要躲我么?”